崔伯言摇头道:“你怕崔家遣人进宫与你争宠?你放心,决计不会。至于宫内消息,崔家自有渠道。不消你我忧心。”
本公主心中不免有几分焦躁。许多话是不能说透的。我一向在人前人后都是教宗蛮横、恃美行凶之人,便是聪明,也是有限,自然不好在此时向崔伯言说的太明白。更何况,全盘计划里,崔家亦是算计的目标。
“既如此,就算了。”我悻悻道。拉拢崔伯言,原本是兴之所至,临时起意为之,计划并不周密,前后也禁不住推敲,如今功败垂成,倒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可惜的。横竖本公主有别的办法。
“夕月,”我临走时,崔伯言却又叫住我,“你……你莫要再寻别人。此事我自有安排。”
次日陈文昊携本宫回到了京城。这次祭河神闹出这等事情,皇室自然是不欲大肆张扬,但是风声还是不胫而走,街头巷尾处处都有人谈论说皇上为了救美人不要江山,直接跳河的骇人之举,说的绘声绘色,吐沫星子乱飞,略有见识者都一边听一边摇头,哀叹几句:“有君如此,国将不国!”
在刻意的舆论引导之下,倒是没有多少人再指责本宫红颜祸水。该骂本宫的话许多年前他们已经骂遍了,如今只觉得新意全无,懒得开口了。偶尔有人质疑,将一切根源都怪罪到女人头上,自有路人跳出来说:“那女人纵不好,也是皇上惯出来的!难道那女人推他下水了?”
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哪怕是本公主撒娇耍赖要大张旗鼓进城,陈文昊却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一行人将九龙辇收了,都换了平民的衣裳,悄无声息的进了皇宫。
谢太后和王婉瑜率众嫔妃在宫门旁夹道里候着,一见到陈文昊,谢太后便扑了上去,儿呀肉呀的嚎啕大哭,本公主被她有意无意间推出好远。
陈文昊一把拉着我,向着谢太后道:“孩儿有一事要禀告母后。大哥英年早夭,膝下子息全无,朕每每思及,只觉是人生极痛之事。这些日子微服出宫游历,见民间多有兼祧并嫡之婚俗。遂代大哥娶萧氏为妇,以继宗庙。”
只听得女子的惊叫声中,谢太后摇摇而倒。一群人涌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呼唤。我却仍被陈文昊的言语所撼,只觉得处于极不真实的场景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居然堂而皇之说兼祧?人简直不能无耻到这地步!
兼祧之事,数十年前大熙朝曾有一例,是一位亲王的嫡子,后因两房争斗不休,伤及人命,被昭灵皇帝的父亲,也就是本公主名义上的爷爷,一纸圣旨给废除了,举国上下无人再敢提兼祧之事的。
如今改朝换代才不过一年,虽无朝廷明令禁止,这等风俗自是沿用前朝,民间哪里敢有什么兼祧之事?亏陈文昊想的出来!
不,不!此事定然不是陈文昊的主意。此人读书虽多,却浮光掠影,向来不够细致。
我突然想起临入京之前,陈文昊曾经与崔伯言密谈半晌,只怕此事便是崔伯言出的点子。
一阵喧闹中,素问翩然而来,几枚金针下去,谢太后悠悠醒转,猛地抓住陈文昊的手,恶狠狠说道:“哀家决不允许!”
陈文昊叹了一口气,向着谢太后柔声说道:“母后不允,只怕已是来不及了。朕同萧氏已经拜过天地,圆过房了。”
皇帝婚制和寻常百姓自然不同,他竟在众人面前信口开河,说的坦然无比,连谢太后斗惊住了。
“岂有此理!”她拍着车子大叫道,“无媒苟合,哀家绝不肯认!”
“母后……”陈文昊还要皱着眉头,继续说下去,我却笑着走上前去,给谢太后见礼。
“以天为证,以地为媒,以玉为聘,在大郎生母坟前行礼,她老人家亲自见证的。难道太后娘娘还要跟死人争竞不成?”我向着谢太后言道。
谢太后猛然色变,陈文昊不解道:“夕月,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只管望着谢太后:“太后娘娘,你意下如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偏生又沽名钓誉,不肯在亲生儿子面前撕下伪善的面具,所以只能生受了。谢太后知道若再不妥协,以本宫素来的口无遮拦,恐怕会将她谋害陈睿晟生母的全过程都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哪怕没有证据,也足令人浮想联翩。
“你们——”谢太后神色变幻,“哀家身体不适,要先回宫休息!”遂拂袖而去,其中态度,耐人寻味。
众妃嫔面面相觑,陈文昊便趁机要求众人称本宫为王妃娘娘,自皇后以下,皆行礼参拜。
然而谢太后却也不甘示弱。不久之后,她便缓了过来,向陈文昊言说,除非本宫育有子嗣,她才肯玉成此事。总算是扳回一城。
“无妨。朕自会为你做主。”陈文昊又许诺道。
一时之间,本公主在皇宫中可谓是志得意满,锋芒所及之处,便是皇后王婉瑜也要承让三分。除却原本的四大婢女,少了两个得力的侍奉汤药的人外,简直是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然而偏生在此刻,正当宜将剩勇追穷寇之时,我却生起病来。据御医诊治,还是宿疾未清,不久前落水,又染了风寒,未曾好透,便几番折腾的缘故。
陈文昊见状,说要将素问暂借回来,只是谢太后不肯放人,我也朝他发脾气说:“那等见风使舵的奴婢,用她作甚!见了就心烦!”终于将灵枢给调了过来。
趁着无人之时,我便悄声问灵枢道:“你在太医院里这么久,可有什么长进?如今可查清楚了,并非是我害了你的父母?”
☆、神医(一)
灵枢面带愧疚之色,先是摇了摇头,继而悄声告诉我道:“皇后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正请了太医调养,皇上不让说出来。”
我原本神色轻松,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肠胃里难受的厉害,便是连愤怒也懒得愤怒了。
灵枢看我脸色不对,便要扶住我,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管,自己靠在床上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却始终觉得委屈。
陈文昊只知道本公主善妒,却不知道,这份善妒并非来自对男人的在意,而是源自与生俱来的洁癖。譬如说本公主的东西,任本公主自己怎么摆弄,皆因清楚其来龙去脉,心中有数,便不觉得脏。然而这件东西若经了别人的手,便如同进了一个黑匣子一般,谁知道别人是否有什么接触性传染病,或者在摸它之前,如过厕,摸过什么脏兮兮的地方?
本公主的这番不适,陈文昊浑然未觉。这日朝中事务繁忙,午膳时,他照例想来和本公主一同用餐,我病恹恹的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始终没有动箸的念头。陈文昊还想凑过来哄我,刚夹了一筷子菜想塞给我,我便如飞快的躲开。
陈文昊便有几分面色不愉:“又怎么了?”
“我想,我可能是病了。”我虚弱的冲他笑笑,挣扎着倒在床上。
太医院的太医轮流来给本公主诊脉,只说除了脉相微弱外,余者和先前相差无几。
但是我的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消瘦下去,陈文昊束手无策。
此时形势大好,正值高歌猛进、彻底掌控后宫之时,我却开始感到疲惫和厌倦。
雪花漫天飞舞,寝殿中却暖如春日。后宫中已经开始有见风使舵的低位嫔妃向本公主投诚,趁生病之际送来礼物问候致意,若是平日里,自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挑选几名头脑灵活会来事的,如今本公主却全然没有这种心思。
“公主,要不要传讯使楚将军回来?”半夏含泪问道。
我只是摇头。
我原说过,当一个人的意志足够的时候,她便不会轻易屈服于病魔,然而此刻,便纵是本公主,也有些不堪重负了。
谢太后和王婉瑜也差人送来礼物。
王婉瑜命人折了一枝红梅,养在琉璃美人瓶中送来房中,红的花朵,碧色的瓶身,相得益彰,分外热闹。
谢太后送来的,却是人参肉桂等常规的补药。
我冷笑着唤人请了几名靠得住的太医来,当着陈文昊的面将那些药材包都打开,命太医们一一辨别,从中揪出了几棵断肠草。陈文昊的脸色立即变了。
“你想妻妾和睦,婆媳相安,原本没有错,可是你母亲心中的好媳妇,却始终不是我。”我向着陈文昊言道。
陈文昊沉着脸说:“夕月,你这是在逼朕,你在逼朕……”
我不堪受扰,吩咐浅薇将所有人都赶出殿外,陈文昊却也包含在内。
独孤伤夜晚自密道前来探我,赞叹道:“公主果真是好手段,眼下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皇上迷恋前朝公主,便有些人担心风向变了,事后清算,安乐侯府日日门庭若市……”
我勉强浮起一个微笑。
独孤伤又道:“公主只要再加一把力,斗垮了皇后和太后,世家必然如丧家之犬惶惶冀求新的出路。彼时朝廷分崩离析,公主大事可成。”
我只得摇头道:“且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独孤伤这才惊觉我脸色不好,讶然道:“怎的数日未见,竟成了这副样子。属下遥闻公主病重,以为不过是向皇上施压的权宜之计,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