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意王畅然而笑,“好一张利嘴,名不虚传。”他直接而坦荡地望着如织,眸中闪动着欢快的光芒,让如织的脸都发烧起来,同时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这一切都被虞挚收入眼底,她唇角一翘,这才真正笑了出来。
雪后的天气总是很冷,尤其是夜里,安静的四野唯闻劲风呼啸,直吹入梦中。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推开了宫门灯光隐隐随之亮起,低低地呼唤,“娘娘?”
虞挚从睡梦中惊醒,支撑起身,原来是红萼和陈泉,他们手中的灯烛微光让她从混沌中渐渐走出,“什么事。”她皱起眉头,这么晚了宫人还来通报,一定是大事。
“宫大小姐今夜服毒了。”红萼的声音颤抖着,不知是周围的漆黑让她恐惧,还是无处不在的死亡的气息。
虞挚浑身一僵,只觉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无法思考。哥哥一定很伤心,然而直觉中这不是天塌地陷的坏事,甚至让她想长长地松一口气。如果宫素鸾死了,那么常氏和宫氏的联系便断了,她的威胁也就除去了。
“幸亏发现得及时,太医已前往宫府救治,听闻瀚景王也连夜赶去了。”陈泉见红萼几欲哽咽无法出声,便替她说道。
虞挚抚着额头,这才彻底清醒,这才发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好,如此便好。”她重复着,隐隐有些惊惧,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私冷酷,竟希望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子死,竟觉得那是好事,竟全然不顾哥哥的心情。
行云宫烧足了炭火,她的手脚也逐渐有了暖意,心底也为宫素鸾升起悲哀,“陈泉,明天去宫府问候。”幔帐后虞挚慢慢躺下,陈泉和红萼悄然退出,走到门口忽又听到她的吩咐,“罢了,不必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娘娘为何改了主意,是想避嫌,还是联想到了自身:事已至此,一切的安慰只是虚罔徒劳。
虞挚面颊贴在冰冷的枕上,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瀚景王的笑容,暖如阳春三月,那笑却可杀人。就在这飘荡的笑容中,她昏沉睡去。
宫大小姐,未来的瀚景王妃竟然服毒自尽,宫中各种猜测一时甚嚣尘上。能成为瀚景王妃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宫大小姐又缘何求死呢?不少人暗笑观澜宫热脸贴了冷屁股,莲妃倨傲多年今朝也被人嫌弃了,瀚景王风流倜傥,却也有女子觉得死也比嫁他好。
虞挚一大早就听说了这些议论,不知这两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当他们母子就站在她对面,脸上笑容依旧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五、君子
“虞昭容,这么冷的天还一大早起身,想必有什么急事吧?”莲妃稳稳地等着虞挚行完礼,开口问道。她慵懒的样子风情万种,好像昨晚闹自杀的根本不是她的儿媳。
“淮地进贡的食材今日到了,臣妾去御膳房料理,为皇上换个口味。”虞挚不慌不忙地答道,莲妃的稳坐泰山并不出乎她的预料。观澜宫在后宫风雨中屹立不倒,岂是没有缘由的。
“虞昭容心思细腻,怪不得皇上垂爱多些。”莲妃盯着虞挚美丽的脸,目光幽深,“听说定波侯世子病了,借今日之机还请虞昭容转达我们母子的问候。”
虞挚抬起头,目光扫过莲妃身后的瀚景王,他一言不发负手而立,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敷衍的微笑,看不出任何表情。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定当转达。”虞挚又屈了屈膝,告退而去。
远远地,听见身后莲妃的自言自语,“哼,只怕虞晋害的是相思病,那可没法儿治了。”她的声音不大,却不多不少能够传到虞挚的耳朵里。
红萼扶着虞挚,气得脸色发白,对于世子的处境她感同身受,只恨无法立时到他身边安慰,如今又听到别人说风凉话,千般委屈怨怒涌上心头,无法言说。虞挚却静静地走着,昂首挺胸,面上没有丝毫怒容,脚下没有丝毫凌乱。
在行宫的日子平静而缓慢,如更漏中的滴水单调落下,累积成厚厚的时光,转眼寒冬已过,春暖将近。
九曲长廊下,一行人翩翩而来,为首的美人分外引人瞩目,杏花披风下一袭湖蓝色春衫,娥眉淡扫,云鬓低垂,道不尽的婀娜风流。身后的宫女太监小心跟随,唯有一人转眸去瞧院中的明媚春光,微微失了神。
“今年的桃花开得倒早。”虞挚顺着如织的目光望去,“看来可以早些请淮意王喝茶了。”
如织的脸不由一红,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嗫嚅起来,“娘娘还记得。”
“难道你忘了?”虞挚微微一笑,顿了顿,看到她难得的窘迫憨态,便不再难为她,“昨尚衣局送来的料子不错,赏你做衣裳吧。”
“多谢娘娘!”如织这才抿嘴笑了起来,又变回原来那个直爽的少女,刚刚的满腹心事一扫而光。
说话间已走到一座幽静的院落前,守门的老太监见了虞挚,忙行大礼,“昭容娘娘来了,我们娘娘正等着您呢。”虞挚点了点头,如织随手从袖中掏出银子打赏,动作自然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熟稔。门口的宫女已推开门,擎着湘帘请虞挚进去。
“臣妾拜见明妃娘娘。”虞挚款款下拜。这座宫殿并不大,却十分温暖,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香烛的气息,让人心境平和,这就是明妃的寝宫。
“过来坐吧。今天正巧你和叡意都来了。”明妃坐在榻上,手里挽着佛珠,和蔼地说道。她一袭灰蓝素裙,头戴一只玉钗,姣好的面容经过岁月洗礼依然让人赏心悦目,一双美丽的眼睛平静如水,好像寻常人家的妇人,衣食无忧,知足常乐。让人很难想象她就是后宫三妃之一,大铭国地位最高的女人。
虞挚抬起头,淮意王就坐在明妃对面,持半卷经书对她微笑见礼,他一身便装织蟒锦袍,窗外的阳光氤氲而入,在他背后幻化成一圈柔和的光晕。虞挚点头致意,宫人已经搬来绣墩,虞挚就要落座,余光瞥见榻旁一盘残局,不由走了过去。
“这盘棋我和母妃已下了两日,才刚母妃累了便又停了,不知何时能够下完,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淮意王悠然地解释道。
“这盘棋大局已定,要消磨时间只要得再开一局。”虞挚看着盘中星罗棋布的玉子,半玩笑半认真道,“看样子,这盘棋王爷又输了。”
“是么,昭容还不知本王执黑执白,何以如此断定。”淮意王不由得反问。
“观棋如观人。黑子行为毫无章法,随心所欲却又让人琢磨不透,臣妾猜是王爷,白子平和求稳,保守中不失大气,自然是娘娘。”虞挚凝神望着棋局,“黑子诡谲,开始时能以奇兵制胜,但白子稳坐泰山以不变应万变,假以时日等到黑子力竭,必成为囊中之物,胜负立判。”
她娓娓道来,不急不骄,好像平日里闲聊。淮意王却眼中一亮,不由露出赞许之意,微微点头,“娘娘目光独具,小王佩服。”
“岂敢。”虞挚信步归座,“皇上说过王爷是闲云野鹤的人,所以臣妾知道。”
“父皇了解小王,便如昭容了解棋道。”淮意王慨然感叹过后,便与虞挚又聊起了别的。明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眉间舒缓,不悲不喜。
虞挚只小坐一会儿就告辞离开。毕竟成年的王爷在此,她久留多有不便。明妃命人送她离去,转头看向儿子,淮意王正望着人去后兀自摆动的湘帘,一时出神。
“虞昭容对你我母子,可谓了解至深。”明妃捻着佛珠,淡淡说道。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这宫里像她这样聪明而不讨厌的人,并不多见。”淮意王评价道,在母亲面前,他向来开诚布公无所顾忌。
“若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你聪明,讨你喜欢,必是要你付出代价的。”明妃看着儿子。
淮意王抬头微微一笑,他何尝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他并不担心,“我本是置身事外、无心政事之人,她若有所企图,也只能让她失望了。”
明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向平静的礼佛也起了褶皱,再也不能抚平。良久,她忽又问道,“听闻你和香彻宫的一个宫女十分要好?”
“哦。”淮意王只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他一下子被母亲问住了,刚刚如织分明也有进来,可他却没注意到她,一点也没想着瞧她一眼。他勉强笑了笑,“要好也说不上,一个雪夜曾偶遇那丫头,觉得有趣。”
“有趣的主子,自然能调教出有趣的丫头。”明妃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淮意王见母亲叹气,有些过意不去,他自然明白明妃担心什么,“母亲放心,儿臣一向牢记教诲,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在珏国如此,如今回到大铭更是如此,不会出差错的。”
明妃听到儿子这番话,泪意上涌,她不由握住淮意王的手,在这腥风血雨的宫里只有他们母子相扶,“当年我离开父皇母后,背井离乡嫁入深宫,也曾有过盛极一时的宠爱,但最终只不过证明了站得越高跌得越惨,若不是皈依佛门,恐怕性命都无法保全。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愿我们母子平平安安。”她望着年轻英俊的儿子,这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有大把的韶华可以挥霍,“可惜你生在帝王家,母亲多希望你只是普通百姓的儿子,即使目不识丁一生无所作为,也比皇子要快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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