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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 (乐乐丫头)


  哪能什么都不带?这一去可就不知几时能回来了,这么大的家业就撇下了不成?
  “王爷就算不带金银细软,也得有人一路伺候啊。”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瀚景王薄唇一动吐出两个字。管家不由呆住了,再回头时唯见他负手离去的背影,长风萧索吹动他的袍摆,仿佛未入轮回的魂魄在他身畔流连,呜咽着,空挽住来去间的寒凉。
  第二天清早,王府大门打开的时候,只有瀚景王一身素服,牵着乌骢,再无其他。
  天色尚阴沉,晨凉犹在。管家站在门口送别,抬袖抹泪,“王爷一路保重,小的一定料理好王府,等王爷回来。”话虽说得平常,人却早就哽咽,心中明白王爷这一去恐怕没有回来的时候。想当年王府也是银灯如昼、车马如龙,达官贵人高朋满座,那繁华似锦的日子,怎么就落得今日惨淡收场。
  大铭风流倜傥的王爷,怎么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旅客。
  保重的话反复说着,送别成了生离死别,两位妾夫人早已哭成泪人。管家最后一次上前拉过缰绳,服侍瀚景王上马,脸上老泪纵横。
  “回罢。”瀚景王坐在马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一如以往,仿佛只是出门赴宴,华灯初上时便会归来。
  管家强忍悲声点了点头,退入门内,看着自家主人一打马,头也不回地走上无人的街道,渐行渐远。
  长风摇动檐下燃了一夜的灯笼,微弱地忽明忽暗,而在那遥远的天际,晨光正冉冉升起遍染大地,今与昨,正在这座皇城的睡梦中悄悄更迭。
  出了京景色逐渐荒凉,莽原一片野风呼啸。瀚景王打马飞驰,四野万籁俱寂。然而宁静中不时传来一声战马嘶鸣,虽遥远微弱,却如沉睡雄狮的鼾声,带来隐隐的、致命的压迫。
  那是洛康王的大军,就在京外驻扎,等着挥兵入关,拥着心爱的女人,笑傲天下。
  瀚景王挥舞鞭子拼命打马,坐下的乌骢已然四蹄离地,迅疾如腾云驾雾,然而他还是觉得慢,心里的焦火没有什么可以扑灭,正将五脏六腑片片焚烧成灰。
  地平线那突兀的军营,如无边无垠的海,任凭如何奔跑都走不到尽头。那军中的柝声如海里翻涌的浪涛,聒噪着铺天盖地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淹没。
  “驾!”迫切地喝了一声,鞭子如雨点落在马儿身上。乌骢从未被主人如此对待,剧痛让它心中惊悸,慌不择路踩到石头,蹄下一滑便摔了出去。瀚景王猝不及防滚落马下,堕入路边荒草。
  乌骢嘶吟了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站起不来,眼见腹部塌瘪了一块,是肋骨摔断了扎进内脏。涎水沿着金制的口衔流下,它犹自睁大眼睛望着一动不动的主人。
  瀚景王十指扣入泥土,慢慢支撑起身,抬头时唯见野旷天低,白云舒卷迷茫一片,极目之处尽是令人晕眩的虚空,浑浑噩噩得连心跳都断了节拍,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年。
  直到一口血喷了出来。
  枯草染上一层暗红,刺目惊心。他不自觉抬手擦拭,方才眼前清晰些许醒过一分神来。勉力爬起,踉跄走到乌骢身边,马儿徒然睁眼看着他,目露不舍,伤势却已然不治。
  瀚景王拔出靴中匕首,一手慢慢抚摸着马光亮的鬃毛,哄它入睡一般轻声说道,“时至今日,你也要离本王而去了罢。”
  乌骢仿佛知道了什么,无力地打了个响鼻,明亮的眼睛望着主人,渐渐流下泪来。刀锋一闪,血光飞溅,马儿四蹄蹬出,缓缓气绝。
  瀚景王握着被鲜血浸热的匕首,反手猛地插入土地之中,忽然就捂住了双眼。
  双肩微微颤抖一下,继而再无声息。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都未曾起身。
  旭日东升,为天地万物照亮了新的一天。军中随侍在主帅大帐进出伺候,悄然无声。几位一早出京的官员此刻结伴候在外头,毕恭毕敬等着求见洛康王。
  黄口小儿尚未登基,嫡长子带兵入京,这还不足以说明风向吗?今时今日,洛康王若想要宫中宝座,可谓名正言顺手到擒来,他们可不能怠慢大铭的下一位君王啊。
  “咳咳,敢问这位长官,不知王爷何时能见我们?”立了一早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眼看着净面更衣的人都出来了,早膳也用完端走了,王爷怎么还不传唤他们。
  被叫做长官的人不过是个侍从,外面这些人的官职没有一个二品以下的,开口询问这位更是蟒袍玉带、须发皆白的元老。上朝都没有起过这么早,上殿都不需站立这么久。
  “王爷说,请诸位大人回去,有什么事,入京再议。”侍从利落地一抱拳,对众人说道。
  大家不由一怔,王爷千里迢迢在第一时间赶到,如今怎么不慌不忙将他们拒之门外?要图谋大事,他们之中每个人都可谓中流砥柱,莫非有更重要的人投靠了王爷,王爷看不上他们?
  还是,王爷在卖什么关子?
  “告诉王爷,臣日夜盼望王爷入京。”老臣将脖子一横,铁骨铮铮地说道,他表忠心不怕人多眼杂,被朝中那妖后知道又如何,大不了一死。
  其他的人也纷纷附和着表了决心,告辞后三三两两骑马上轿,回望连绵无际的大营,感叹了一会儿洛康王的远见卓识,便结伴回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虐吗虐吗?我不觉得啊,抬头望天

☆、一三七、卸甲

  连日的阴雨过后,天朗气清,阳光被洗涤过分外明媚,然而照在空荡荡的后宫之中,就失了暖意愈显寒凉。先皇已逝,各宫前途未卜不免人心惶惶,早失了争奇斗艳的心思,闭门不出。
  香彻宫中,宫人进出伺候都蹑足潜踪,生怕惊动了太后和皇上。重重帘幔后,晃儿正坐在床边哭得直抽气,“母后,你怎么了,儿臣好害怕……”
  虞挚靠在绢枕上,面色苍白,瘦削的脸上双目失神。晃儿的哭声让她微微动容,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我没事,晃儿别怕。”
  “那母后怎么病倒了?”晃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无论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还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最怕的都是失去母亲。
  “因为,”虞挚眉心微蹙,胸中一阵憋闷,她将晃儿拥紧不让他察觉自己的神情,竭力让声音平静下去,“因为你父皇走了……”
  晃儿闻言也愁苦了起来,思索了片刻,他像个大人一样伸出手,轻拍着母亲的背,“母后别担心,还有儿臣呢。”
  虞挚嗯了一声,低头重重吻了吻他的额,“母后明白,母后还有晃儿。”她边说边抱紧了孩子,瘦弱的身躯如积压了太多霜雪的枯枝,四面八方寒霜来袭,时时刻刻都要将她折断。
  今时今日,真的成了孤儿寡母,然而决不能软弱。
  多少人算计她、出卖她、离开她,她都不可以倒下,否则晃儿该怎么办。
  披荆斩棘粉身碎骨,她都得为晃儿杀出一条路来。
  “娘娘,静妃娘娘过来了。”红萼走进来通报,皇后在永安宫晕倒,不光太医院紧张,整座后宫都被惊动了。窃窃议论了一夜了,都道是和瀚景王起了什么冲突。静妃昨夜就来过了,那时虞挚还在昏睡。
  “请。”虞挚坐起身,吩咐如寄将晃儿带下去。静妃已经走了进来,没料虞挚醒了,四目相对时微微一怔。
  沉默了片刻,她还是走了过来,柔声开口,“总算醒了。”
  “姑姑。”虞挚低下头,多少次生死一线,陪在她身边的都是静妃。然而这一次……静妃一直盼望浩南王返京团聚,先帝驾崩正是洛康王一党崛起的大好机会,洛康王挥兵入京与虞氏里应外合,自然不会亏待弟弟,到时摆在浩南王面前的便是一条康庄大道,母子团圆皆大欢喜。
  而她却选择了瀚景王,虞氏的敌人。
  静妃此刻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她面前,已属不易。
  “我都知道了。”静妃在床边坐下,“虞晋不放心你,临走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看着虞挚憔悴单薄的模样,目光温和而宁淡。气么,恨么?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有的。如若昨天来时虞挚醒着,她说不定会将满腔怨怒尽数发泻。
  过了一天,什么都淡了。后宫里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么。
  此刻心里剩下的,更多的是同情。
  “哦。哥哥有心了。”虞挚嘴角动了动,抿成一抹微凉。不放心她的安危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怕她不安分,找了个绝佳的眼线盯着。静妃单是为了浩南王,就得竭力确保宫中万无一失。
  “你们是亲兄妹,怎么闹到这个地步。”静妃听出她言语中的冷淡讽刺,不解地皱起眉头,隐隐担心,“虞晋这么做,也说不上有错。”
  “是我错。”虞挚低低答道,目光落在锦被上,凄然笑意凝成自嘲,“这些年见惯了生死,到头来却看错人心,所托非人,是我活该。”
  她一字一句说得轻飘,然其中的悲凉又似薄刃,一刀刀划在人心上,不留痕迹唯有彻骨寒冷。
  “你……”静妃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劝起。哀莫大于心死,劝无可劝;而对于深宫中的人来说,心死也是一种幸运,不必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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