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桃树变的光秃秃只剩下枝条了,某一夜秋风骤起,秋雨忽来,天凉了,人们纷纷穿上了厚衣。某一日,太阳高高升起,温风和煦,乌把她的狐裘翻了出来晾晒,翌日清晨,不经意的往屋檐上一瞧,便发现,青瓦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捧着隆起的肚腹,忽生感慨,“原来日子过的这样快。”
“在看什么。”公子重大步走来,笑问。
“看那儿。”她一指瓦上霜,“冬天快到了呢,夫主。”
公子重眸色一暗,忧虑的望了吕姣的肚子一眼。
“可是有事?”
公子重摇摇头,“走,我陪你去用早膳。”
“不是说去迎接君上吗?”吕姣疑惑看他。
公子重自嘲一笑,“迎接君上的人多的是,他不屑用我。”
吕姣心里一咯噔,忧虑的握住了他的手。
“无碍,你不是已命人晒制好了肉干等食物。”
“嗯。”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静等结果。
“被撵往封地也罢,我正不想憋屈在这,受人白白猜忌。”
静女指挥着女奴们摆放好膳食,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她自己则跪坐一旁,静等伺候。
“夫主放心,我已都准备妥当了,不会拖累夫主的。”
“罢。”望着案几上摆放出来的食物,他笑了,娶了夫人之后,他这几个月来受益最深的便是种类增多的饭食,喝一口咸豆浆,美道:“姣,我的珍宝啊。”
吕姣笑嗤一声,为他布菜,劝道:“吃你的吧。用过晚膳后,我再给你看我改装的一种独轮车,我去奴隶舍看过了,发现里面还有老弱幼小,这些人长途跋涉之后,能活下来的不知有几个,我想着能活一个是一个,让壮年的男奴推着他们吧。”
公子重放下切割生鱼肉的刀,蹙眉道:“你打算带着那些奴隶走?”
吕姣愕然,“不带吗?”
“会拖累行程的。”
公子重起身,来回踱步,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
“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扔掉。”
吕姣张了张嘴,放下筷子,沉默不语,半响才道:“能卖掉吗?”有个主子,至少比被扔在旷野要好。
“谁会买?”公子重嘲笑的望了吕姣一眼。
彼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低沉厚重的号角声,公子重一顿,知道君上的军队已进城来,“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匆匆离去。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近,吕姣的心就一直提着,走坐不安,忙命小童出门打听。
对于晋国国人来说,这号角声代表着胜利,但是对于吕姣来说,这号角声代表着宣判,代表着他们一家将会被驱逐到何地。
刑不上大夫,更不上公子,对于公子们最严厉的光明正大的处罚便是驱逐出国,但此番公子重所犯罪责不至于被驱逐出国,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逐回封地,听公子重说他的封地离都城不远,物产富饶,在那里做个大领主是极为不错的。她正期待着自己当家做主呢,但这些的前提是君上的决定和公子重的导向一致才行。
吹号的人似是把气提了起来,声响悠长沉厚长达半分钟之久,之后似乎换了曲调,偏向欢快的庆祝之乐。
有了孩子之后,胃口就大了,吃饱喝足之后,在乌的搀扶下散步,嗅着空气里湿润的气息,静心等待。
“夫人,传、传主命,即刻收拾行囊。”小童奔跑而来,气喘吁吁的喊。
吕姣心知肚明,也不问发生了何事,立即命乌和静女将早已打包好的衣食用具装车,奴隶舍那边得到了消息,炸开了锅,哭闹开来。
老弱病残也有壮年的儿女,活生生要被拆散了,怎能不哭,有那不服的大胆的就扯着嗓子哭号了出来,还有的殊为可怜老小抱在一起呜咽啜泣,壮年的抱着自己的亲爹娘死活不走,老弱幼小跟着嚎啕,几乎不曾把奴隶舍的屋顶给掀翻了。
吕姣看的实在不忍心,猛一咬牙,厉声一喝,“都不要哭了,全部跟着走。但我有言在先,路途遥远,可能要翻山越岭,若有跟不上大队伍的,便会被弃在山野,被野兽蚕食,到时你们莫要怨恨主家狠心。”这话却是对那些壮年的奴隶们说的。
“不敢。”壮年们一听,纷纷跪地磕头拜谢,满目感激不尽。
“如此,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衣食。”
奴隶们又拜一回,这才一窝蜂的涌入奴隶舍,收拾自己积攒的那点东西。
等一回到主殿,乌便忧虑道:“夫人,主那里如何交代?”
“我自有主张。鲁驷何在,命他即刻让人把独轮车推来,一半用来装载货物一半留给那些老弱幼小的奴隶吧。”
“喏。”乌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儿鲁驷带领着他的十多个徒弟,推动着一种独轮小车来到了主殿前的院子里,排列站好。
站在走廊上的吕姣一一看过,一点头,鲁驷一挥手,独轮小车的队伍便分成两队各自去行事,鲁驷上前来回禀道:“夫人,若再有些时日就好了,咱们还有十多辆小车来不及安装了。”目露可惜。
“车轮等已经刨好的木料都带走,路上小车若有损害,也好及时更换。”
鲁驷毕恭毕敬的行礼应喏,二人一问一答,又说一些双辕车几辆、独辕车几辆等相关事体,吕姣又嘱咐鲁驷几句,放他离去。
此时守在前殿的小童又飞速来报,“不好了,不好了。”一副惊慌失措模样。
吕姣始终站在走廊上镇守,见小童慌乱,忙扬声一喝,小童猛咽下一口口水,跪地道:“夫人,不好了,一队、一队军士冲着咱们的府上来了,家宰正带领着武士们在大门前拦阻。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吕姣面色略白,猛的步下石阶,死死望着小童,顷刻,做下决定,昂首扬眉,气派沉淀,“公之子的威严,我看谁敢侵犯!走,去前殿。”
这小童年纪幼小,哪有什么主意,自然是吕姣说什么便是什么,慌忙搀扶着吕姣跟上。
与此同时,世子申的府上,三公子夷的府上也都去了军队,这些军队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带着一身疲惫和血腥之气,像耷拉在剑鞘之外,敞露寒芒的那半寸白刃。
门,大敞四开,呈迎客之状,家宰为首,武士们扣剑站立其后,对面便是一身戎甲还来不及抹去其上沾染的敌国鲜血的军士们,领头的则是君上的宠臣,大司空士妫。
“何人胆敢挡我去路?!”士妫上前,横眉低睨家宰一眼,神色之中毫不遮掩对于家宰的轻视,他是大夫,是贵族,类似家宰这般的卑微臣属,还没有资格同他说话。若不是家宰挡了他的去路,他便会开着军队硬闯进府了。
“敢问来者何人,有何见教?我府主上未归,若有要事,还请稍后再来。”家宰不慌不忙应对自如。
听闻家宰如是说话,那士妫当场哈哈一笑,“我是何人,你家主上自然知道,我却不必对你这卑小臣属言明,速速让开去吧。”
家宰遂即冷笑,“此乃晋国公子重的府上,谁敢硬闯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随着他的话一落,身后武士们皆拔剑出鞘。
士妫冷喝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杀。”他身后军士们高声应诺,拔剑指向。
“家宰,何人在我门口喧哗,成何体统。”
双方情势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凝滞,家宰身躯一僵,遂即转身,目光一黯,垂下头来有礼一拱手,慢道一声,“夫人。”
有主上的宠爱,武士们也给这位嫡夫人三分薄面,皆拱手微礼,口称,“夫人。”
“都不必多礼了。”从众人身后踱步至前,轻睨一眼气势咄咄逼人的士妫,由小童搀扶而来的吕姣浅淡一笑,道:“不知,我这位齐国的宗女,公子重的嫡妻,可有幸听一听您的来意?”
士妫被吕姣的容貌所惊,面对美人,软下态度,温声道:“我等乃是领了君上的命令而来,是为了督促公子重的家小迁移出都城的,这位夫人,还请尽快离开。”
“夫人,请坐。”乌追了来,命两个男奴搬了一张吕姣命鲁驷打造出的靠背椅子放在门口正中央,低眉顺眼的请吕姣上座,全然没把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放在眼里。
吕姣微怔一下,遂即淡定坐下,堪堪挡在门口正中,并对乌耳语了几句,乌领命离去。
士妫蹙眉,冷笑道:“怎么,夫人这是想要违抗君上的命令?”
“你严重了。”低眉一抚隆起的肚腹,幸福一笑,“我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久站劳累,怕伤了孩子,这才坐下的,何曾违抗过君命?难道,我腹中这孩子不是公孙?”
士妫哑然,耐心渐失,便道:“既如此,夫人见谅,容我等进府督促。”
“督促?”吕姣冷笑,“是督促还是落井下石,烧杀抢掠?”将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军士一一扫视一圈,“君上还没死呢,尔等便想来公之子的府上抢掠,真是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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