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虽然身为獒犬,但因情形特殊,身上从不会带任何可能会泄露身份之物,他记性绝佳,过目不忘,且从蛛丝马迹中总结消息能力极强。这也是西厂獒犬众多,为什么夏望之独独留他在身边的原因。
“启禀皇上,钱家在关东根基深厚,风评也佳,可唯独却对钱秀女身世讳莫如深。”
“臣多方打听才知,钱秀女虽名为钱老将军嫡孙女,但实则为钱老将军亲女。其母为流放关东的鞑靼贵族,被钱老将军看中纳为外室,可惜红颜薄命,生钱秀女时难产过世,钱老将军为给她一个身份,不惜滑天下之大稽,强令其子钱孟起娶死人为正室,打的便是这位‘原配’因病过世,独留下刚出生幼女的主意,给了钱熙雨一个合理的嫡女身份。”
“子娶父妻”这等肮脏秘事压根上不得夏望之的心,天下还有何处比宫中更藏污纳垢?
这当中隐藏了多少豪门秘辛,腥风血雨,都被这么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夏望之从来只在意结果,无所谓过程。
“若说钱熙雨是钱谦益的老年得女……”夏望之的手指下意识敲击着桌面,“那皇后所言岂非不错,钱家的确有谋反之意?”
钱谦益行事向来铁血,若是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疼爱钱熙雨,甚至不惜强迫亲子娶自己的外室,那他又如何舍得将她安排来给夏望之做妾?
“你确定钱家做主之人当真还是钱谦益?”夏望之轻描淡写问道。
“皇上。”刘希轻声提示道,“钱老将军抱病,已经约莫半年未曾露面了。”
夏望之眯起了眼,“此事可曾外泄?”
“近半年来关东一直只有些零散冲突,并无大事,按理说不应有外人得知。”
“可是朕的皇后却对此了如指掌。”夏望之轻而又轻地笑了笑,“刘爱卿,你说这又是为何?”
刘希二话不说,重重一磕头,“此事乃臣疏漏,臣立时便去查!”
“不忙,你去给朕……”
两人都没注意,夏望之站在多宝阁旁,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隔层,只见最高层一个大瓷瓶左右晃了晃,忽然朝着夏望之的方向砸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刘希一抬眼大惊,不及思索便飞身而起,刚一把将夏望之扑倒在地,瓷瓶便落了地,碎瓷片顿时迸射开来!刘希仓促之间只来得及用手护住夏望之的头,极力用身子做了皇上的龙肉垫,不料此时突然闻得一声尖细的禀报。
“皇后驾到!”
萧锦一推开门,见到的正是刘侍卫同自家夫君衣衫凌乱滚作一处的情形,瞬间瞎了自己的狗眼。
第16章 见好就收
没料到萧锦竟然会进来,想到这位皇后古板守旧的传言,刘希连忙爬起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请皇后娘娘饶命。”
夏望之先前还有几分惊诧,后来索性便没脸没皮地侧躺在地上,随意单手支着头道,“皇后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萧锦只觉得脑中那根绷紧的弦“啪”地一下断了,她单知夏望之好色昏庸,却不知道他居然还好男色!
也亏得她涵养好,深吸一口气道,“还请皇上注意仪容。”
夏望之这才不情不愿爬起来,不料撑在地上的手一个用力,登时“哎哟”一声,苦着脸可怜巴巴抬起手道,“来人,传太医,朕受伤了。”
萧锦这才看见地上摔得粉碎的瓷瓶,再想起方才的情形,心中登时了然。
天子既然开了口,皇后娘娘又明摆着不待见,刘希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硬着头皮准备制造困难也要上。
不料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皇后的声音冷冷响起,“站住,谁允许你走了?”
刘希顿觉头皮一麻。
“胆敢冒犯圣上,”只听他背后的萧大皇后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杖毙。”
刘希不愧是西厂獒犬中的佼佼者,此时竟然咬了咬下唇,满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夏望之,眼角甚至还应景地开始微微泛红,“皇、皇上……”
夏望之被他这一声唤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道,“朕令他去唤太医皇后也要阻拦?这也未免太越俎代庖……”
到了“越俎代庖“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低得只剩下气音。
这话说的当真底气不足……刘希隐蔽地瞥了自家皇上一眼,见他那副外厉内荏的样子,终于很不忠犬地暗自叹了口气。
为什么皇上总是要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得如此没有男子气概?刘獒犬希想了很久,终于还是觉得主人的世界他不懂……
“既然皇上发了话,”萧锦皱了皱眉道,“还不快滚?”
刘希连滚带爬地迅速出了门,临走时还略带不解地回望了夏望之一眼,这反倒更加惹恼了萧锦。
虽然知道实情,可知道夏望之好色和知道他可能爱龙阳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萧锦下意识将自己的不悦归结于对他的失望。
待到宫女将瓷瓶碎片打扫干净,房间内再度只剩帝后二人时,夏望之拍了拍身边,“过来坐。”
萧锦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夏望之倒是不在意,“随便你。”
萧锦虽说不快,总算还记得自己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正色道,“皇上,请取消钱秀女的选秀资格。”
“皇后不是一向宣称后宫不可干政,却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对一个小小秀女百般为难?”
虽然料得她来必然和此事有关,可夏望之却没想到萧锦竟然会说的如此直白,反倒激起了他逗弄的兴致。
他这话说得既不要脸又不要皮,萧锦反倒被他气笑了。她为不为难钱熙雨还是两说,可夏望之明摆着现在在为难她却是板上钉钉。
“敢问皇上,才出了巫蛊一事,您还打算纳关东钱家的女儿进宫?”
夏望之却挑了挑眉,笑道,“朕还以为皇后是来寻求朕的支持,眼下看来,竟是朕想错了?”
他那副惬意的样子让萧锦几乎有些牙痒痒,夏望之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被她压制的模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的扮猪吃老虎。
“更何况,皇后不是所言巫蛊之术乃是鞑靼所为,这才送走了太后,便要在朕面前推翻你所言不成?”
萧锦看了夏望之半晌,忽然笑了一声,“看来倒是臣妾的错了,臣妾本还以为,皇上是不愿意在太后面前听臣妾说实话?”
“既然如此,还请皇上随臣妾去见过太后,咱们在她老人家的面前讲事情摊开讲清楚,如何?”
两人间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太后不是望帝的亲母,虽然两人之间一直母慈子孝,可终究还是隔了层肚皮,这两人的不和在萧锦这里并不是秘密。
上辈子夏衍可是一直图谋不轨,若是这般说来,夏望之倒也不算太过愚蠢,必然不会愿意将把柄送至太后手中。
“皇后这是在威胁朕?”夏望之声音不高,萧锦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这是生气了?
萧锦反而笑了起来,她不怕夏望之生气,就怕他是个泥性子,“方才臣妾未曾在太后面前明言,巫蛊之事虽然乃鞑靼所为,但若是论起根基来,还得属在钱秀女身上。”
“此话怎讲?”
“后宫当中虽然偶有争宠之嫌,但众位妹妹的性情皇上应当了解,不会为争宠做出这等事。”
若是有了龙嗣,一切自当不一样,可问题的关键是,你夏望之能不能有香火。
“你不是已经将遴秀阁众秀女分开,那若是和钱秀女有关,她又该如何传递消息?”
“并不需要钱秀女本人知情,”萧锦笑得温婉和善,“只需要她身边有人能跟进来,和宫里的内应搭上联系就好。”
以钱熙雨那种天真呆蠢的性子,能做些面上的便已经是万幸,若是知道的多了,反而坏事。
“那皇后现下必然是已经抓到了内应?”夏望之除了方才罕见地露了一丝怒气外,始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对此事并不是很上心。
“正是。”萧锦仿佛没察觉他的毫无兴趣,“钱秀女的贴身侍女便是鞑靼内应,因皇上一直未在遴秀阁出现,兼之为确保钱秀女入选,他们便打算以巫蛊之术嫁祸容秀女,以期削弱容家圣宠。”
这些能被带进宫来的侍女多半都是自幼和主子一起长大,如果连贴身侍女都有问题,那钱家岂非更有嫌疑?
萧锦有意不曾提起关东钱家和鞑靼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后宫的确不可语外朝,在夏望之眼下已经对萧家百般忌惮的情形下,她若是表现出对外事的了如指掌,那么只能证明在幽闭的后宫中萧氏依旧有办法能和外朝保持消息通畅,这视天家于何物?
只要夏望之有半点心思,都会自己动手去查。一切证据都已准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夏望之听了之后却不过是淡淡看了萧锦一眼,“皇后,若非萧首辅向来深知分寸,从不涉及军事,就凭着你刚才那句话,朕便能治你一个妄议朝政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