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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赵熙之)


圣人并不打算坐起来,招招手哑声道:“你过来。”
裴渠起身走到他面前跪坐下来,身后的老内侍则很是识趣地猫着腰退出去了。
“外面传得如何了?”
“陛下要禅位给嗣王一事满城皆知。”
圣人唇角微挑了挑,轻哼道:“那群老家伙。”他声音低得需要细辨:“不过……你那爹倒是出乎我意料。”他说着眸光瞥向寝床旁的长案,那案上只摆了寥寥几个折子。
裴渠顺着他目光扭头看过去:“陛下要取哪个折子?”
圣人指了指,裴渠便伸手拿过其中一折子。
“你自己看。”
裴渠将那折子翻开,里面正是裴晋安的字迹。前面洋洋洒洒浮夸地写了一堆,最后终是点名了意图——拜表辞官。
的确出乎意料。裴渠仍记得那晚裴晋安跟他说“仕途无父子”的话,他以为父亲所有举动不过是为了继续往上爬,可谁想到裴晋安会在这时候提辞官的事?
“他是聪明人。”圣人说完这一句便停了停,他缓了好一会儿,续道:“留在这儿除了虚衔什么也捞不到,还可能会面临将来的清算。”
那他主导逼宫又是为何?莫非只是替袁太师完成毕生心愿?
圣人久未说话,他要过好半天才能恢复过来。
裴渠静静等着,圣人又问:“袁太师那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听说还毒杀了沈凤阁,不过听闻沈凤阁尸体被偷走了,朕便不信那家伙是真死了,眼下一定藏在哪里养病呢。”他霍地盯住裴渠:“你知道他在哪吗?”
裴渠张口便是瞎话:“臣不知。”
“他是当年袁太师推到朕面前,之后再由朕养出来的一条恶犬,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莫及。”圣人长叹出一口气,似乎在一件件翻点过往旧事。他讲讲停停,说了很多,到后面更是逻辑丧尽,大概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裴渠耐心听他讲,听炉子上的药沸了一遍又一遍,待他疲倦地闭眼时,案上的香早就燃尽了。
裴渠有些走神,病榻上的人却乍然开口,问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臣愚钝,不知。”
圣人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知道裴涟君吗?”
“知道。”裴渠敛了敛眸光,平静地说。
“你与涟君很像。”圣人复睁开眼,将裴渠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鼻子、眉眼,都像极了。”
圣人讲到此,裴渠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问道:“陛下为何会提她?”
“涟君当年走得很仓促,什么也没有留下,消失得无踪无迹,直到很久以后,我听说她死了,死在了毒药上。”他缓缓说着,稍作停顿,又补充道:“她大约恨了我一辈子,真可惜后悔毫无用处。”
“谁都会错。”裴渠只冷冷静静说了这一句。
圣人看向他,有一瞬的恍惚:“她当年亦是这样和我说——‘谁都会错,没有关系’,可她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消失了。”这世上很多事都在原谅之外另有打算,说出原谅之辞时,兴许已是失望透顶。
“陛下后来似乎没有过多打探过她的消息。”
圣人缓缓点了点头,他眼皮又将耷拉下去。
“裴家旧宅有个小楼。”裴渠娓娓道来,“里面封存着裴涟君所有的遗物,从不允许有人踏足。很多年前,臣一时好奇进了那小楼,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找到过一些书信。那些书信零零碎碎絮絮叨叨,看落款都是裴涟君去世前一年所写,但都未寄出。”
“写了什么……”
“很多琐事。”裴渠说,“族中人都说她是个疯子,但书信上所呈现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寻常人模样——有爱有恨有委屈有愧疚,心思很细腻。那些书信里还记录了一件事,提了很多次。”
圣人看着他不说话。
“她有个孩子。”
圣人缓慢又用力地咬紧了牙根,以至于神情更加难看。
“裴家没有让她抚养这个孩子。”
圣人神思有些恍惚。
裴渠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神情里无哀无喜,淡得像是远山迷雾:“她离开陛下之前,做了一件事。陛下还记得那日吃的十逐羹吗?”
圣人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格外痛苦。
记忆里那一碗十逐羹味道已不明朗,他只记得那天她很贴心,从未怀疑过她会下毒。
那时裴涟君已深知这个男人对权力的痴迷过了头。他要逆天下之大不韪篡位,她让他从此后继再也无人。
圣人一阵猛咳,血都咳出来,而裴渠的表现甚至算得上淡漠。
他打算去喊内侍进来,甫要起身,衣角却被人拽住。圣人用嘶哑的声音道:“迟了……太迟了。”
裴渠掰开他揪着自己公服的手,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转过身走了出去。
同一时间,南山费尽本事翻进了内卫府。她扮作吏卒低头往前走,行至东边小廊时霍地拐进去,快步走到一处小屋前,从狭小的窗户里钻了进去。从延英殿送来的棋盘此时端端正正摆在屋子中央,南山迅速走过去,将那棋盘翻过来仔细查看。
好不容易寻到机关所在,门外忽传来脚步声。
南山手不停地解开那机关,果真从里面取出一只信封。她迅速打开那信封,将信纸取出来,又将信封塞回原处,飞快地将机关复位,棋盘摆回原处。
外面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南山只听得外面人说道:“锁打开,我是奉命来取东西的。”
“棋盘吗?”
南山四下看了看,琢磨着要如何逃出去时,一张信纸幽幽飘到了地上。她俯身去捡,却在其中霍然看到了裴渠的名字。


☆、第55章 五五委
  外面乍然响起掏钥匙的声音,南山飞快地将那张写有名字的信纸捡起来,正打算从北边小窗逃出去,外面却传来钥匙□□锁孔的声音。
来不及了!她迅速绕过屏风,麻利地钻进一只卧柜里。屋门被打开时,柜门也恰好合上。
那两人进了屋,内卫府吏卒道:“那边是延英殿送来的棋盘,一直锁在这里未动过。”
“知道了。”另一人冷冰冰应了一声,又道:“你先出去,我取个东西。”
吏卒果真一弯腰,弓着身子出去顺道将门给带上了。
那人将棋盘翻过来,埋头寻找隐蔽机关,好不容易打开后取出信封,只一捏便觉得不对劲——信封是空的。
他打开信封再次确认了一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被偷了?那人敛了敛眸,走到门口,问外面站着的吏卒:“棋盘送来后当真一直锁在这里?”
吏卒回:“是。”
他环视四周,又走到窗子前推了推,窗子是活络的,有人暗中翻窗进来也不是没可能。
这时的南山已屏住了呼吸,而那人还在屋里踱步,似在寻找什么。南山索性闭上眼,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便不由皱起了眉。她霍地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衣角被卡在了门缝中。
南山一时间心如擂鼓,那脚步声果真停在了柜门口,随即传来凉凉声音:“出来。”
南山将信纸揣进怀襟内,摸住身上匕首,已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她静息等着,那人也顿时没了声。一时间屋内空气微滞,一触即发。
一只手忽搭上那柜门,将将打开,南山便从里面霍然起身,迎上对方指过来的剑狠狠挥过去。
“南山?”
对方显是认出了她,南山却死不认账,趁对方分心时立刻往窗口逃。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身手好得很,当即拦住南山去路。南山见去路被挡,正要反击,那人已是出其不意地使了暗器。
一枚暗钉击中南山小腿,她吃痛地皱了下眉,对方趁势将她控制住,道:“暗钉上有药,你的腿很快就会麻得无知无觉。我与你交情不深,按照规矩我将你杀掉一点也不奇怪。所以还是识相点将东西交出来为好,不然就不止腿麻掉这样简单了。”
南山双手被反剪,双膝被迫跪地,几无反抗的可能。对方又道:“在哪儿?怀襟里吗?”他说着又转过头去,同门外吏卒喊道:“进来!”
吏卒闻声立即冲了进来,在那人面前站定。那人淡瞥他一眼,命令道:“我要的东西在她怀襟里,帮我取出来。”
吏卒连忙上前,一手按住南山脑袋以防她攻击,一手取物。
南山咬紧了牙,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吏卒得手后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南山咬他似的。恰这时,那人朝南山后背狠狠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又欺负她腿难动弹,恶毒地补了几脚。
南山喉间涌起血腥气,她费力想要站起来,却只听那人与吏卒道:“让她混进来是你们巡查不力,若还想保住你的差事就牢牢闭上你的嘴,当今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说罢又盯住南山:“你跟了沈凤阁之后越发不得了,今日我且饶你一命,好自为之。”
那人将信纸揣进袖袋内便飞快离去,南山咬牙坐在地上,而那吏卒则吓得赶紧跑了出去。
屋门重新关上,周围顿时静得出奇。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南山中了暗钉的那只腿越来越没知觉,木木的像个累赘。她低头将暗钉拔出,压紧了止血,冷静地闭眼想了想,尽可能地将那张纸上的名字回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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