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棋局上的厮杀,原来从那时就开始了,延至今日,到底要何时才能尘埃落定?
白日里下了雷雨,傍晚却有晚霞。
走出门,简陋庭院里竟开出一大片花。隔壁琵琶声断断续续响,偶有嬉笑声,酒香又开始肆意漫开。
沈凤阁坐卧在床上看裴渠越走越远的背影,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原本想劝裴渠暂时离开两京避一避,但现在他知道这劝说其实无用。
裴渠曾经放开过朝歌,按照他的性子,不可能再第二次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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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正办着丧事,按说皇帝丧事乃最高级别,应予以特别重视。然礼部在这件事上甚至算得上敷衍,老臣一派自作主张给死去的皇帝办了一场特别寒酸的“国丧”,将重心全压在了储君的继位大典上。
但老臣们的嚣张气焰也没有烧破天,因这几日接连传出旧臣被暗杀的消息,甚至连地方上都有官员遇害。
臣子们个个人心惶惶,生怕哪天自己就被杀红眼的内卫给弄死了,于是都不单独出门,饮食都要让人先试,甚至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老臣们悉心呵护着自己的珍贵性命,时间久了也觉得烦不胜烦,于是干脆动用手中权力,令千牛卫全面剿杀梅花内卫。
且因梅花内卫组织隐蔽非常,又鼓励两京百姓积极举报可疑人等,见到有梅花刺青的人,更是格杀勿论。
命 令一下,朝堂上下几乎个个拍手称快。这支知晓太多秘密的卫队,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监控着整个朝堂,令人难喘息。如今窃位贼已死,能将这卫队剿杀得干干净 净,实在是大快人心。官员们平日里嬉笑怒骂吊儿郎当的脸上,如今多的是冷笑,内心复仇的快意更是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挡也挡不住。
腥风血雨将至,徐妙文这个怕死的碎嘴子妖怪早早收拾了东西从衙门滚回了家,路上却不期遇见徐九郎。
徐九郎如今已是千牛卫队中一领头小官,穿红衣披铠甲,骑在马上意气风发。他揪住自家哥哥,说:“阿兄跑这么快是要赶着回家吗?”
“是啊是啊,为兄可不想命丧于途啊,好弟弟要是能送我回去就更好了。”徐妙文害怕地说。
“阿兄担心什么咯?阿兄又不是重臣,内卫只杀重要人物。”徐九郎说着话,天真地翻了个白眼。
徐妙文狠狠回了他一个白眼:“不送我回去就算了!快给哥哥说说,有无重大消息?”
“消息么……”徐九郎抓抓额角,蹙眉道:“还真有一个,跟裴哥哥有关。”
徐妙文讶然:“云起怎么了?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内卫还盯上他不成?”
“不好说哦,我们今早刚抓到一个内卫,说上面吩咐要杀裴哥哥。裴哥哥举足轻重,不是哥哥你说他不重要就不重要的。”徐九郎酷酷地说完,两腿一夹马肚子领着一众小弟就跑了,只留下一句回荡在风里的:“哥哥快去慰问一下吧!弟弟先走啦!”
徐妙文冷静了一会儿,令车夫立刻调转马头去裴府。
裴渠今日哪儿都没去,一来是眼下局势分外紧张,二是他根本就是被裴晋安禁了足,一众家丁守着他,就怕他跑出去。
徐妙文急急忙忙赶到,气急败坏地与家丁对峙,就快要打起来,最后还是将管事喊来,这才得以绕开家丁屏障见到裴渠。
好一阵子没见,徐妙文看到裴渠这模样吓了一跳:“呀!你绝食了吗!”
他冲进去时裴渠正盘腿打坐,等他嚷嚷完毕,裴渠睁开眼,淡淡地回:“嘴里没味,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
徐妙文往他对面盘腿一坐,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头:“你就算了吧,还食之无味,泡两斤酸梅给你吃吃你就来胃口了。”
裴渠没有回他。
“不会真没味吧?你病啦?”徐妙文赶紧去摸他额头,又将他整张脸都摸遍,占光便宜后嚷道:“哎呀,怎么冰凉凉的?你要是死了,朝廷撑死了发个三贯治丧费,不值得啦!再没有胃口还是吃点好。”
食之无味的人生很难熬,他试完最后一种毒药到现在,便一直吃不出味道。但这一种毒药,偏偏没有解方记录,若要解开这个谜题,无法再靠裴涟君,而只能靠他自己。
徐妙文见他像个木头一样,于是狠命摇摇他:“我得到最新消息,说内卫那帮人打算杀了你。所以你千万别出门,等风头过去再说。”
裴渠不出声。
徐妙文好像知道他在忧心什么,忙又道:“你别想不开啊,你那缺心眼徒弟很可能是内卫,你这时候可别想着救她反将自己搭进去。我是为你好,虽然那小崽子……”他说着不由瘪瘪嘴:“也挺可怜的。”
怕死的徐妙文给好友提过醒,在天黑之前连忙赶回了府。
这夜风很大,一府人都睡不好,于是隔天早上,个个都顶着没精神的脸在府里游荡。
裴渠清早起来,则在后院发现了血迹。
沿着墙根一路到了外面,再往外,就没了。
他俯身伸指一抹那血迹,已经干了,看来是昨晚上发生的事。
他额角突突突地跳得厉害,问护院晚上是否听到过动静。护院却说似有打斗声,但以为是在外头,且有街使巡过,便未多事。
护院看看地上那血,觉得不大真切,嘀嘀咕咕说:“怎么能有人隔着这么高的墙从府里出去呢?这大约不是人的血罢,郎君莫担心。”
护院话音刚落,那边忽传来小厮的声音,喊道:“郎君,少卿大人又来啦!”
☆、第58章 五八是我
徐妙文一进府,见裴渠正在研究后院地上那些血迹,便凑上前去细细查看一番,很是专业地判断道:“以我多年查案经验来看,这血迹很是可疑。”
裴渠直起身来看他一眼,徐妙文忙道:“分明就是有人偷偷杀鸡,结果刀砍偏了,鸡却没死,反而活蹦乱跳跑出去了,这才留了一路血迹嘛!怎么可能是人血呢?你们府里有人能带伤翻墙出去啊?天真!”
裴渠全当他胡扯,甫转过身,徐妙文便拉住他:“要去哪儿?”
“妙文兄这么早来想做什么?”
“我来陪你啊。”徐妙文搓搓手,自以为聪明地蠢蠢笑道:“很久不与你下棋了嘛。”
徐某人找了个最拙劣地理由,妄图打消精明好友的怀疑,却被好友猛地浇了一盆冷水:“今日并非旬假,妙文兄不去衙门反倒往这里跑,只为下棋么?”
徐某对答如流:“是啊,就是下棋。去什么衙门嘛!新君还未登基,御史台如今也无主,大理寺卿生怕自己被内卫弄死,早待在家里不出门了。我去了衙门管什么用?反正没事做,不如不去咯。你不也一样,县廨都好几日没去了罢?你叔公自身都难保,这会儿肯定也不会顾你。”
徐妙文叭叭叭说完,伸出胳膊猛地勾住裴某脖子:“还是陪我下棋罢。”
裴渠挪开他的手,径直往外走:“妙文兄若是太闲不如多补眠,我还有事,便先出去了。你若不想回家,府中管事会照顾周到的。”
徐妙文赶紧跑到前面将他拦住:“不能出去!”
“妙文兄在担心我吗?”裴渠停住步子,一本正经问道。
“对啊!”徐妙文猛点头,“我昨日不是与你说了吗,这种敏感时候能待在家中就待在家中,万万不要出去。”他说着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府里的家丁也太不尽责了嘛!昨日还将人看得死死的,今日竟是一个都不管了,要放你出去吗?”
徐妙文一着急便很容易露出破绽,裴渠看着他眼睛问:“妙文兄阻止我出门,是不想让我遇见什么人,还是不想让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徐妙文一时心虚,横着脖子硬气地回:“哪有?”他话音刚落,后面走廊里便有两个小仆低着头慢吞吞走过,且还小声议论着:“听说朱雀门外都挂着人头呢,啧啧真是可怕呀!”
裴渠眸光微敛,看向徐妙文。徐妙文被看得心虚,指着那俩小仆便道:“你俩瞎说什么呢?快滚快滚。”
那俩小仆皆是一愣,只见裴渠大步朝这边走来。裴渠走到他二人面前:“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其中一小仆低了头老实交代:“早上蔡叔去朱雀门,说那边挂了好多内卫人头,尸体也堆着,正要烧呢,可吓人了。”
裴渠脸色一变,那边徐妙文闭紧了嘴巴。
裴渠略一想,便转过身往外舍去牵马,徐妙文紧跟着追上去:“云起啊你不要冲动啊,我做典狱出身的都觉得那场面骇人,你一个单纯的小官根本接受不了的啊!”
裴渠没时间与他瞎扯,径直牵了马便往外走。徐妙文跑到门口,也赶紧让马车追上,又坐在车里撩起帘子朝前面的裴渠嚷嚷:“去了也没用啊,那些人头都面目不清了,找不出朝歌的呀!何必自找苦吃啊!”
徐妙文怕他看完受刺激会做傻事,紧张得额角不停冒汗。前面裴渠越骑越快,徐妙文皱眉催车夫:“你倒是快些啊!”
清晨街市上往来人却并不多,至朱雀门大街时,才看到许多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空气里似有血腥气,因日头渐渐毒起来,更多了几分腐臭气。
不需要走得很近,便可见门楼上悬了一排人头,而底下则是堆着乱七八糟的尸身,一派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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