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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赵熙之)


这时说裴良春有心、却并未有谋反之作为,撑死了也就是造妖书妖言罪,按律最后不过是绞杀主犯处理,家属一律不缘坐。
裴晋安将圣人有心安排的这颗卒子一脚踢掉,自己却毫发无损。
圣人静静坐着,呼吸也愈发沉重起来。他隔着纱帐无力缓慢地说道:“裴相公只为这样一件捕风捉影的事便称兵宫禁,太过了罢。”
他说着垂下眼皮,深深吸了一口气。
“臣等死罪。”话音刚落,帐外已是灰压压跪了一片。可裴晋安转而又道:“臣等纵然罪可致死,但亦是顾陛下安危而不得不为之啊。”
说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一群紫皮老妖怪几十年的脸皮全都不是白练。
圣人极虚弱地喘了几口气,今日出现在纱帐外的那些臣子,有些在他的意料之内,有些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原来袁太师那一派,这些年势头竟到了如此地步。那老家伙不将他提前从这个位置上踢下去看来都不会瞑目啊……
空气中一阵凝滞,双方的对峙似乎到了一个新阶段。
圣人又道:“既已将疑犯逮住……”他顿了顿喘口气,“众卿可以回去了。朕今日不计较你们的罪过。”
话说完,底下却没一个人站起来。这时不知是谁忽碰倒了灯笼,那灯笼彻底一歪斜,竟烧了起来,霍地燃起一团火。内侍惊道:“失火了!”
右羽林卫将军霎时起身,拎过其中一个小炉上烧沸的水壶便浇了过去。那水溅到了旁边的佳音,小孩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吓得摔了怀里的“国玺”。
那国玺笨拙地滚了一下,露出了神秘面目。
圣人辨清那东西,蹙了蹙眉,又看向惊慌失措的李佳音,说:“佳音为何来这里?”
李佳音素来怕他,这时吓得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圣人便说:“没有你的事了,你快些回吴王府去吧……”
“嗣王殿下怎可再回吴王府?”尚书令这时霍地站起来,将平日里的礼仪忌讳全抛到了一旁,直截了当地说:“陛下如今龙体危矣,恐再无法入朝视事。在此危急之际,国无储君又如何稳朝政?”
说话真是气死人了。急个屁!圣人心里骂了一句,却只能心平气和地说道:“崔相公何必着急,朕已打算立佳音为储,那就让他去东宫吧。”
他说话已越来越吃力,身体坏起来真是糟透了……好像谁都能蹬鼻子上脸过来踩一脚。
带着这样厌倦烦躁的心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此刻他很想躺下了,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可偏偏这群紫袍老妖怪还是不依不饶,揪住他“快要死掉”这一点又说:“圣人眼下状况还不知能支撑到哪一日,只立嗣王为储恐难稳局面,愿陛下即刻传位于嗣王殿下,以稳社稷顺天人之望。”
说罢,深深伏地,并眼疾手快地拿出了早已拟好的诏书。
圣人简直气得发抖,这群老鬼、这群老鬼……
诏书准备了,国玺也在手里,要不要朕来送印泥啊?!
人心的可恶程度永远无法估测,哪怕是素来行事狠辣的圣人,也没有想到他曾经信任过提拔重用过的臣子会翻脸无情地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心口疼得简直要命,几乎就要栽倒过去,可面对底下这样一边倒的局势,他却又不甘心。
喉间渐渐有了血腥气,圣人竭力稳住自己,却一句话也无法开口说。
于是尚书令将内侍喊来,将诏书与国玺,连同案桌上摆着的印泥一起让他送进帐内给皇帝按印。
内侍这时是左右为难,却还是硬着头皮将东西都送进了帐内。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等帐帘放下,则又盯住那国玺瞧了很久。这是真的国玺吗?他伸手碰了碰,自己却也无法断定。想想似乎有些可悲,在位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传说中的国玺,却不知哪个才是真的。
他一个人枯坐了很久,直到帐外群臣对内侍说“陛下已盖好了印,老内相快去取来。”
放屁!哪只眼睛看见他盖印了?做戏也要做得真一点!他吃力摊开诏书,见上面果然已是加好了印,便想狠狠抽底下这群老头子几十个耳光。
内侍哆哆嗦嗦撩开纱帐,手抓到那诏书时,圣人则也紧紧抓住了另一边,不让他拿走。
内侍惶恐看着圣人,那眼神仿佛在说“没办法了……陛下还是安心当太上皇吧……”。
圣人趁这时候将诏书内容全部扫完,看到其中写到辅佐相关事宜简直要冷笑。这帮老家伙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吧?冠冕堂皇的全是屁话,为的还不是自己的宦途!这么想当托孤大臣就当罢,他屏息冷笑,将喉间血腥气努力压了下去。
尝过背叛和逼迫而黯然失望的帝王,将诏书交出去时眼中全是凉凉笑意。
这帮老家伙想得太美了。
“众卿回去吧,这事就这样定了。”圣人的语气轻松极了,他说着甚至躺了下来,好像今日只是个小孩子的闹剧。
李佳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反正他醒过神时就已经身在殿外。
而寝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了老内侍和圣人。
圣人猛地一阵咳,都快要将心肺咳出来。老内侍赶紧上前服侍,圣人饮完药阴森森道:“将延英殿内的棋盘送去内卫府。”


☆、第52章 五二老师你也蛮拼的
积水从屋顶滴滴答答落下,夜雨已经停了,平康坊内的脂粉酒气久久未散。这素来日夜颠倒纸醉金迷的里坊,即便过了四更天,也没有歇下来。
进 平康坊北门,便是传闻中的东回三曲。其中住在南曲和中曲一带的,多是妓中铮铮者;而紧靠平康坊北墙小巷里住的,则多为妓中卑屑者,地位低下,生活环境也更 是恶劣。四更鼓声敲过,小巷中还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若再细听,还能听到“错了,重来”、“不对,要这样弹”、“认真点”、“又错了”这样的教导 话语。
伴随着断续又显得有些凄楚的乐音,这夜似乎更深了。南山站在北墙小巷的某间屋子里走来走去,隔壁传来的琵琶声更加磕磕绊绊。
这间小房子是前阵子裴渠找的。他答应袁太师要看在朝歌的份上保下沈凤阁一命,所以早将一切安排妥当,泡汤泉晚上散步时他也将此事悉数告诉了南山,甚至还给她分派了任务——从骊山回来后告诉沈凤阁老太师病危的消息,好让沈凤阁在最后关头去一趟太师府。
沈凤阁果真中计,忍不住去了太师府,想要在袁太师弥留之际问清楚十六娘及当年之事。那盘下了毒的鱼鲙也是一早备好,就等着他来。说他会“死”在鱼鲙上,当真一点也不假。他果然吃了鱼鲙,且在老太师面前毒发,很快昏了过去,被十六娘那么嚎哭一阵,像是真的死了。
而事实上,只有潜在府中的南山、气息奄奄的老太师和远在裴府的裴渠知道这全是做给人看的假象。
沈凤阁的尸体被运出太师府,他被老太师下手毒死的消息也很快在内卫中传播开来。不出意外,等过了明日,该知道的人便都会知道了。
南山这时在平康坊北曲内等着裴渠,可等了很久,门口却一点动静也无。她着急地在房内走来走去,直到外面天渐渐亮起来,街鼓声敲过之后,她才听到外面脚步声。
裴渠姗姗来迟,顶了一只斗笠站在门口,只与南山说了一句“又开始下雨了”便将马牵进泥泞的小庭院里找地方拴好,偏过头语气轻松地问了一句:“这里打扫得干净吗?”原来这地方乌糟糟的,整理成现在这模样实在也不容易。
南山点点头,裴老师随手将斗笠扣在了她脑袋上,然后拎着一打药包径直往屋里走。他进了门也不着急去看病人,反倒是转过身来合上门将南山关在了外头:“为师换下衣裳。”
因是半路下起了毛毛细雨,他身上潮潮的,鞋子也脏得要命。他不慌不忙从箱子里取出预备好的衣服鞋子换上,这才打开门让南山进来。南山在一旁小声问:“老师到这时候才来是因为碰上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换了一身干净白袍的裴渠轻描淡写地回道,“半夜想来,但坊门都关着,为师不像你能飞檐走壁,只能干等。”
“我忘了……”
“坊门开关对你来说没甚要紧,所以你才忘了。”裴渠淡淡说着,支使她去烧水。待她走后,这才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沈凤阁的情况。体表温温,气息微弱,状态甚至算得上很好。
他像个官老爷似的拖了矮墩往中间一坐,斜对着门口,可看到外面庭院里被细密雨水亲吻的蓊郁植株,竟觉得有几分惬意。这令他想起住在淮南的那一阵子,盛夏雨季,绵绵密密的雨总是不停,许多事不能做,日子悠闲得简直令人发指。
若将来还能去淮南住一阵便好了,哦对,要带上朝歌。
沉浸在美妙畅想里的裴老师完全将现实给抛了,直到徒弟拎着热茶水进来,他才倏地起身,站直了身体潇洒地说:“药瓶放在桌上了,你倒三颗出来碾碎了混在热水里给我。”
南山闻言照做,乖得一塌糊涂。她最终将一小碗黑乎乎的汤药端到床前,转眼被裴渠接了过去,说:“为师来喂就好,你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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