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上前半步,声音朗朗:“你们是何人麾下,主帅是谁,所辖千夫长又是谁?双方拼杀,而你们却刀不沾血,人不露面,究竟是听了谁的号令?我们走!”她前几话摆足了声势厉声喝问,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最后那三个字却是换做了汉语。
那执刀之人先是被她喝问得有些发愣,正要问她是谁,却又紧接着听到一句听不明白的话,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眼前尘头猛起,却是黄蓉一脚踢散了地上的灰尘。
那人下意识的闭上眼,一声怒吼还没叫出口,手上一空,长刀已被人劈手夺去,耳边风声和同伴的呼喝之声随之响起,三个女子已经纵身窜出屋外。
程灵素已到屋外,手上长刀在身前舞出团团刀花,一连震开数人,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石屋外除了流沙的方向,不知何时竟被人围了个严严实实。程灵素一看之下不由微微蹙了眉头,那些人身披皮袄,没有铁甲,衣着打扮丝毫不像她原先所想的是花剌子模前来接应败军的行军士兵,心知有异,刀刃一压,堪堪瞥到黄蓉正好夺了匹马下来,而穆念慈却被人逼到了另一个方向,连连后退。
她心念急转,提气掠到穆念慈身侧,这时西北面又是一阵马蹄声响。程灵素脸色一变,替穆念慈架过两刀,只见她脸色泛白,心中一凛,转头向黄蓉叫道:“你先走!”
黄蓉素来任性,性子一起来,就连黄药师的话也不放在心上。自在白驼山上着了程灵素的道后心里时时念着要再和她比上一比。而这几日的路上也没少和程灵素较劲。此时听到程灵素所言,第一个反应便是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她翻身跃上马,目光向她们一扫,便看出了事情的轻重。围住她们的虽不过只有区区数十人,若放在平时,她们还不至于脱不了身,可现在就算她能和程灵素一同走,穆念慈也走不了。
再加上程灵素会说蒙古话,又是成吉思汗的女儿,就算落入敌手,敌方也定是要留着她来要挟成吉思汗,绝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黄蓉心里的念头只一转,立刻当机立断,伸手往马臀上重重一拍,一扯缰绳,纵马闯了出去。
来自西北方向的马蹄渐近,忽闻一人高声叫道:“草原上的明珠,可算叫我找到了。”
程灵素心中一震,那些围住她们的大汗纷纷垂下刀,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黄蓉骑着马的身影越来越远,而来人却也不急着下令去追,甚至都没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只自顾自地纵马一路小跑到程灵素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一身墨黑的狐皮大氅没有一丝杂色,宽眉方颚,眉梢眼角尽是凌人的盛气和高人一等的嚣张跋扈之色,就连眼底那一抹轻视也好像从没有变过。
“都史?”程灵素眉尖拧起,随即又展开轻然一笑,“原来你也在花剌子模。”
都史纵声长笑,抬腿从马上跃下,折在手里的马鞭在掌心里敲了敲,盯着程灵素上下打量:“许久不见,我的未婚妻还是那么美丽……”
程灵素手腕一振,手中的长刀嗖的一声飞出,正正插在都史脚下。
都史吓了一跳,冷笑道:“我早就说过,就算你是天上翱翔的鹰,也要听我的一声唿哨!你要是乖乖的听话做我的妻子,就算我杀了铁木真,也会好好待你,但你若是不听话,那我就只能将你当做礼物,送给摩诃末,放在军前向铁木真叫阵!”
程灵素当然明白他所谓的放在军前叫阵是什么意思,却没如都史所愿的露出惧色,侧身先扶住了穆念慈:“不如我先送一件礼物给他。”
“你说什么?”都史一愣。
“这位是大金国赵王府小王爷的王妃,她腹中还有了完颜小王爷的子嗣。”程灵素探了探穆念慈的脉象,抬起头来时,眼中精光四射,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危机粗线~~
N久前埋下的伏笔终于牵出来了,都史不死是有用滴,灵素妹子当初放走都史也是有道理滴~~
☆、666
撒马尔罕,城墙坚厚,屯粮千万,重兵得守,乃花剌子模的新都。
成吉思汗兵分四路会师于此城城下。天气奇寒,漫天的冰雪,一片晶莹,早已分不清原先哪里是湖面,哪里是路面。兵将们在足登的靴子外捆了厚厚的草绳,以防在冰地上行走不稳。口鼻之中呼出的热气化作一团团白雾,随即又立刻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粒子。
远处的撒马尔罕城头更是隐没在皑皑白雪和如铁的坚冰之间。在如此滑不溜足的冰雪下,攻城的云梯根本无处可架,就算没有守军,也没人能翻越这么一座冰山似的城门。
黄蓉追上的蒙古军虽不是郭靖亲领,跟着那股兵将却很快和成吉思汗的大军汇合到一处,她扮作一名普通的士兵,一直行了一天一夜,终是见到了才遇到拖雷和欧阳克的郭靖。
得知程灵素遇险,拖雷一张脸立刻变得铁青,正拿在手里擦拭的翎箭突然咔嚓一下,被他一折为二。郭靖也在好不容易闹清楚黄蓉和欧阳克口中的“程灵素”和“华筝”同为一人之后,满面忧色。他心里隐隐知道黄蓉一人回来报讯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想起当年他和程灵素前后潜入王罕的军营,听到密袭铁木真的计划时,程灵素让他先行报讯,而自己独留险地的情形,心中却又升起一丝对黄蓉此举的不赞同来。
黄蓉不认得后面前来的都史,所以他们也还不知道,程灵素遇到的不是花剌子模的残兵,而是那个这两年来被铁木真追得只能在花剌子模容身的都史。若是他们知道了,只怕真的要个个立马跳将起来。
“胡闹!”欧阳克的脸色不比拖雷好看多少,程灵素向来行事稳妥,哪知道冒起险来,胆子竟会如此之大。他这一路上跟拖雷一起行军,虽不是冲在最前面的先锋,对两军交战的情形却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几个姑娘家横穿千里……想到这里,他神色稍稍一缓。
拖雷看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定的欧阳克,又叫郭靖细细问了黄蓉和程灵素失散的方向和距此地的路程,最终下了决定:“我去向爹爹请一支兵救华筝。”
他行步猎猎,欧阳克毫不迟疑的跟着他一起转身往外走,郭靖也紧随其后。
大军金帐内,成吉思汗听了拖雷的奏报,凝思不语。
“大汗,我愿领一支千人队,追踪华筝的下落。”郭靖请战。
“要去也该是我去,与你何干?”欧阳克目色森冷。倒不是他非要在这紧急关头多事,郭靖本就准备向成吉思汗辞婚,而程灵素当下又是落入敌手,若是此时由他率人前去寻找程灵素,蒙古人虽不像中原那般执于礼教,讲究什么名节,但按照他们的想法,程灵素便注定了是郭靖的人了。那他还千里迢迢的和程灵素来大漠做什么?还不如只当没那一言婚约,自己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他不能让郭靖前去救人,却更又不能不去救人,只是若单凭他一人,纵然他也是西域人,但仅凭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要去找程灵素,和大海捞针又有何分别?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由他带那千人队,前去救人。
成吉思汗座下将领,要么是功勋赫赫的心腹爱将,要么是向拖雷这般的亲生子孙,就连郭靖,也是在王罕一役中救下他的性命又得许金刀驸马,这才得以担任一将之责,而欧阳克……他甚至都没正面见过……又怎肯让他一个外人带兵?
拖雷最是明了其中关节,也知道欧阳克执意不让郭靖前去的用意。郭靖是成吉思汗亲封的金刀驸马,又是他的结义安答,他本来无论如何都会站在郭靖这一边。只是现在……拖雷看着和郭靖几乎形影不离的黄蓉的娇美面容……忽的伸手拉了欧阳克一下,拦住他接下去的话头,朗声道:“郭靖安答还是留在这里和爹爹一起攻城,我去找华筝……”
“都住口!”成吉思汗霍然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了两步,低沉着嗓子指着帐外撒马尔罕城墙的方向:“摩诃末之所以躲在城里不敢出来,就是因为我们蒙古的大军都守在一起!千人队?一个千人队便能找回华筝么?要找多久?途中饮食军粮又如何解决?难道要从我大军送出么?”成吉思汗言辞铿然,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无论是郭靖还是拖雷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全然没有考虑过。
在成吉思汗眼中,现在最大的要紧事,便是尽快攻破撒马尔罕这座藏在冰雪里的城池。到时候无论花剌子模是不是拿住了他女儿,面对一个被攻破的城池,他还能反了天不成?蒙古大军现在战线拉锯太长,兵马有限,所以千人队也好,哪怕是百人队,每一个蒙古儿郎都应该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这场战事上,而不是往外跑着等着人家反扑过来各个击破!
见拖雷和郭靖哑口无言,欧阳克冷冷一笑:“那便由着你的亲生女儿落入别人手中么?连自己人都没本事护着,还妄称什么当世英豪……”
“你说什么?”成吉思汗勃然色变。他年轻时妻子被蔑儿乞惕部族掳走,蒙王罕出兵相助才重新夺回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这件奇耻大辱,草原上人人皆知,却又都因敬重成吉思汗英勇如天神而闭口不谈。欧阳克当面直指他护不住自己人,虽是无意,却也无疑是重新揭开了这道他心里的伤疤,叫他如何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