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已经点起了烛火,橘色的火光在窗上跳跃,投射出光影交错。
洪七公虽年岁已大,可想想对方到底还是一个年轻未嫁的姑娘家,就这么进屋似有不妥,正准备扬声相邀,却忽见窗棂上映出了两个窈窕的身影。
☆、56
黄蓉进屋之前,那从郭靖怀中掉出,又飘落玉阶之物正摊平在桌上,程灵素一手举了烛火照了细看。其他掉出来的东西,她都叫人收拾好了过会儿一起给郭靖送回去,只是这件东西,她实在见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这会儿细看之下,只见那张东西上写满了字,密密麻麻。她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可练功的口诀还是认得出来的,心中更是疑虑。她此生十年的光景都在大漠,后入中原也是诸事不断,哪里曾见过什么武林秘籍?
而且这块东西乍一看黝黑坚硬,实则在火光之下泛出浅浅的一层米黄色,细细一摸,纹理清晰,还有几分柔软,倒像大漠里拖雷打了野狼褪了毛后硝制成皮毯……
定下心来再去看那些小字,程灵素的目光突然扫到了“九阴神抓”四个字,心里微微一凛,突然想起来,这张皮一样的东西,她不正是在当年救起梅超风时在她身上所见的么?
只是当时梅超风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她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又着力救人了……再往下看,果然又看到了“摧心掌”和“毒龙鞭”的运气法门和招式关节,心中更是再无疑虑。
思绪再一转,又想到欧阳克让她不要在欧阳锋面前提起梅超风时说的话,不禁心中一动:“不会这便是九阴真经罢……”正要再细看,窗格一响,黄蓉从窗外翻了进来。
程灵素原就料到黄蓉定会来寻她,只是突然发觉了这九阴真经分了些许心神,此时只是随手将那张皮合拢放到一边,也不显得有多惊讶,向黄蓉淡然点了点头,伸手一引:“黄姑娘请坐。”还抬手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黄蓉本是守着郭靖调息疗伤,等他伤势平稳后又想起了他和程灵素的婚约,便生出了要来找她的心思。此时见她举止端庄,样貌清丽,一双眼睛更是明亮之极,眼珠黑如点漆,郎若明星,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再想那婚姻之约,心里忍不住发酸,一进屋来,就不禁呆呆出神,直到水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才回过神来。
“那姓欧阳的小子呢?”她来找程灵素的麻烦,心里却对欧阳克还有几分忌惮。
程灵素似没听出她言下的意图:“黄姑娘要找他么?他还在调息,打扰不得,若不是急事,不妨在我这里喝一杯茶,再等他片刻,可好?”
黄蓉闻言忽而展颜一笑,走近了两步:“谁要找他了?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一个蒙古女子,汉语讲得可真好。”程灵素会说汉语一事,郭靖反正两种话都听得懂,心神巨震之下还没有意识到,可黄蓉听不懂蒙古话,立刻有所察觉。
程灵素挑了挑烛芯,淡淡一笑:“那黄姑娘‘特意’前来,有何指教呢?”
黄蓉脸色一沉:“谁要指教你,郭靖和欧阳克比过了,我们也来比一比,你若赢了我再说。”说着,身法如风,也不等程灵素站起身来,欺到近前就是一掌。
程灵素的武功不弱,但那也只是对于一般江湖宵小而言。黄蓉的武艺却是东邪黄药师亲授,又经洪七公点拨,虽不能和江湖上的高手一较高下,和程灵素相较自是远胜的。
掌到近前,程灵素不闪不避,干脆连站都没站起来。
黄蓉一愣,她纵使心中怨愤,可也知道不能伤她性命,手掌劈到程灵素面前,陡然一转,轻飘飘绕到她颈后,用“兰花拂穴手”拂中了她后颈椎骨的“大椎穴”,往后退了半步,喝道:“你怎么不还手?”
“黄姑娘,”程灵素受制于人,声音却仍淡然若水,丝毫不见惊惶,“自小到大,你可遇到过不顺心的事?”
黄蓉哼了一声:“关你何事?”
“那你现在点了我的穴,又想做什么呢?”程灵素依旧语气淡淡,仿佛黄蓉方才不是点了她的穴道,而是拉着她的手撒娇一般。
黄蓉微微一滞,想要做什么?她又能做什么?总不见得真一掌打死程灵素罢……她自小受黄药师所教导,对什么礼义道德全部放在眼里,为了郭靖杀个把人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只是若真是那样,程灵素乍死,就算她能诓郭靖相信与她无关,郭靖的心里也会存下个疙瘩,时时疑心,又如何是好?
黄蓉想到这里,眼圈忍不住微微泛红。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你就是嫁了他,他也不会喜欢你。”
程灵素微微一笑:“谁说我要嫁他?”
黄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喜过望:“你不要嫁他?真的么?”
见她乍忧乍喜,程灵素不由轻叹一声,幽幽道:“在大漠的时候,我爹爹为笼络他的义父义兄,曾将我许配给他的义兄之子。那人骄奢横行,在草原上恶名远播,有一日郭靖一箭射下双雕,得爹爹大赞,便要赏赐,郭靖别的不求,却要求我爹爹收回我的婚约,不要我嫁给那人。”
黄蓉又是一呆:“那他……”
程灵素续道:“我后来便问他,为何不想我嫁过去,你知道他是怎么答的?”
黄蓉微微蹙起眉,想了想,忽的一拍手:“定是靖哥哥心地好,怕你嫁得不好,受了委屈。”
这回倒是程灵素愣了一下,她当初如此问法,本是出于不想郭靖这傻小子在自己身上空费心思的想法,又早算定铁木真不会等到她有时间真正嫁过去便会吞并王罕一族。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拖雷,哪怕是铁木真,也一直因为郭靖当时这个举动便认定了他对自己的好感,没人想得到郭靖这一副耿直的性子其实全然就没想到过这一点。
哪知,眼前这个样貌绝美的小姑娘竟能将郭靖的心思猜得如此之准。程灵素又轻声一叹,目光温和。若非爱到了极致,又怎会如此坚信爱人的为人和处事之法?若非爱到了极致,又岂会对郭靖当时的举动没有半点怀疑?这样的爱意,让程灵素接下去的一句话全然不忍说出口。
没想到,她没说出口,黄蓉却自己问出了口:“那既然靖哥哥不是要同你好,为何又要做什么金刀驸马呢?”
果然是个聪慧之极的姑娘。程灵素心中暗叹,可惜这句话,却不能由她来答:“这我可不知道了,你不妨自己去问问郭靖?”
黄蓉用力点点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点了程灵素的穴道,脸上微微一红:“真对不住啊,我……”正要上前替她解开穴道。却不想才一运气,眼前程灵素的人影突然晃了一晃,再一凝神,竟是手足酸软,别说解穴,就连站也站不住了,只能扶着桌沿靠到椅子上。
“我……我头晕……”
程灵素目光往桌上的茶杯一扫:“那便坐一下歇歇,我倒了茶,先喝口茶。”
黄蓉脑中一片混沌,只见到程灵素浅浅的笑容,明明年岁不比她大多少,却亲切得好像一个温柔的姐姐,迷迷瞪瞪间,依言拿了杯子,慢慢抿了口茶咽下。
两人说了半晌,茶水已然微凉,一线冷意沿着喉颈直入腹间,头脑却跟着清醒起来。黄蓉猛然回过神来:“是你做了手脚?”
程灵素微微一笑:“这蜡烛的烛芯是用特殊药物所致,平日里无色无味,对人体也没什么危害。只是习武之人若吸入了这烛烟,再妄动真气,便会手足发软,全身无力,之后也要大病一场。”
黄蓉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听她一句,一点就透:“而这杯茶里就有解药,我如果要对你不利,当然要提气出手,那就会立刻中毒。而若是对你没有敌意,你倒了茶,我就会直接喝下,自然也就解了这蜡烛烟雾里的毒。”
程灵素赞许地点点头。
“原来,你早知道我……我……”黄蓉想通了前后关节,“可你又怎知道我会来找你?”
程灵素眉梢轻挑:“我这座小楼四周,少说也有二三十种毒药,便是想到你定然今晚会来,才都叫人移了出去……”
“原来……你都想到了……”黄蓉一向自诩聪明,却不想这一次却是被人如此算计,可反复思量之下,程灵素这般做法却又只是自保而已,就连下的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剧毒,令她挑不出半点不是来,一双剪水般的眼眨了眨,又侧头问道,“那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先吹熄了蜡烛,再对你不利么?”
程灵素笑道:“你会么?”
她不会嫁给郭靖,对于黄蓉来讲便是最大的喜讯,至于其他,自然是顾不上计较了。更何况,她又不能真的拿程灵素怎么样,如此结果,已是千好万好。当下连连摇头,上前两步,就要去给程灵素解开穴道。
“等等……”程灵素急忙喝止。
“姐姐,等我解开你的穴道,我们再慢慢说话。”黄蓉不解她是何意,一时不及收势,不过她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也不想收势,一边说话,一边并起两指,往她肩窝之处点去。谁知才触到程灵素的衣衫,手指上的劲力还没发出,只觉得指尖一阵灼烫,刺痛万分,不由惊叫一声,连忙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