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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十三酥)


  矛头似乎直指萧皇后,她眉头只蹙起一瞬,一想到和龄,转而就松弛开了。
  皇后假装让自己表现出受了委屈的冤枉模样,演技不敢说十分好,却也有五六分的憋屈样儿,正待言声,忽的一人披头散发跌撞着攀着宫人的手进得殿来。
  皇后眼睛一眯,来人竟是此刻该昏睡在床榻上的窦氏,她刚没了孩子不好好歇息着,却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窦贵人哭得一双明眸肿得核桃似的,我见犹怜,单薄的身子穿在月白色寝衣之外,风一吹仿佛都能把她吹倒。
  她脸上昏惨惨的,嘴唇发白微裂,一进门便哭诉道:“皇上——您要给嫔妾做主啊!那一日确实是坤宁宫的宫女撞在了嫔妾的肚子上,回来后嫔妾不敢声张,可肚子却一日痛过一日,我因没有经验便也不曾在意,谁晓得酿成了今日的苦果…皇上,求您给嫔妾做主啊皇上———”
  窦贵人说完看了眼站在皇上身畔的樊贵妃,她心下突突直跳,忍着虚弱这么跑上来不为别的,她是来向樊氏表忠心来的。
  记得那一日在长街上,窦贵人摔倒前她瞧得清清楚楚,坤宁宫那位叫和龄的宫人并不是直接就撞上自己的,她是叫一个可疑的太监在腰上推搡了一把,这才把自己撞倒了。
  她心里明白,要加害自己的另有其人,且保不定就是…只是如今没有了孩子傍身,自古君王多薄情,皇上对自己那点子恩宠早晚都会化作飞灰,倒不如顺水推舟助樊贵妃一把,让皇上怀疑上皇后,樊氏今后也能念着自己的好。
  众人皆默不作声,如果说刚儿只是樊贵妃一个人要把矛头指向皇后,那么这会子窦贵人的态度就很值得人细究了。底下人很多都并不清楚那一日的具体情况,更有些已然在心底里默认萧皇后“大限将至”了。
  这么个局,除非萧皇后是大罗神仙,施个法术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否则她今日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自己了。
  坤宁宫的宫女无缘无故怎会去谋害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窦贵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受人唆使,而坤宁宫可就一个主子,不是皇后还能是谁。
  皇帝垂眸浅浅吹着茶盏上浮着的一层茶末儿,视线在窦贵人虚弱的脸颊上扫了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道:“你且回去躺着,等消息便是。”
  窦贵人心里一跳,皇上这么说就说明他其实是不高兴了,她不敢多留,就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也不会留下来吹风受凉。
  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皇帝倏地搁下茶盅,转脸瞥向自己边上的萧氏,“皇后,你没有话要对朕说么。”
  她自然有话,而且是一肚子的话。
  萧皇后在心里暗啐樊贵妃,看向皇帝时却维持着镇定,她的慌张虚虚实实,眸光闪动道:“皇上竟不相信臣妾?想来那宫人不过是无心之失,才致使窦氏没了孩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许是命中注定的,并不与臣妾相干。”
  纯乾帝坐直了身子,他拿指尖在扶手上“笃笃”敲了敲。
  身坐王庭的君王偶尔会感到孤独,久而久之养成了半孤僻的性情,且做决定前并没有同人分享的习惯。纯乾帝把手垂放在膝襕上,扬声朝外头的锦衣卫道:“去,将坤宁宫那宫婢带到这儿来。涉及皇后,朕倒要亲自审问几句。”
  黄毛丫头能问出什么来,怕见到皇上腿都软了吧!
  樊贵妃笃定皇后将百口莫辩,自己仿佛已经坐上了中宫皇后宝座。
  而萧皇后的心理却截然不同。她是极为希望皇上能见着和龄的,她不能总把和龄藏着啊,和龄同她母亲良妃生得何其相似,不定皇上一见之下就能意识到她是谁,也算不白瞎了这副长相。
  殿外,滴水下,泊熹遥遥向着殿内躬了躬,踅过身便带着锦衣卫千百户们朝坤宁宫扬长而去。
  沿途的宫灯照眼欲明,他脸上神色绵邈跌拓,秋夜萧瑟的风在长街和纵横的甬道里呼啸穿梭,拉扯得檐角宫灯左摇右摆,人的影子在灯火明灭里晃动。
  这个时辰上,搁在平日宫人们都睡了,可今儿不同,窦贵人的事满宫里边无人不晓,大家伙儿都睡不着。
  和龄最是提心吊胆,她就说这几日怎的右眼皮老跳,原来果真是要倒霉!皇后娘娘的厚爱没有给她带来实际的好处,反倒似乎景仁宫的窦贵人一出事,她却是立马要获罪的。
  和龄正趴在阑干上,因是夜晚,满头青丝只在头顶心绾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小髻,拿雕刻成桃枝形状的木头簪子簪住了,身上另套着件宽松的半臂褙子,两眼无神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忽的听见小院门首上传来一阵颇为整齐的脚步声,步履沉稳内敛,一听这步调便可知不会是同院的太监宫女们。
  门被推开了,泊熹打头,他一身飞鱼服头一个跨过门槛,右手扶着绣春刀,仿若蓄势待发。
  然后顿住了脚步,寻睃的目光瞧见了支着下巴趴在阑干上发呆的和龄。
  她的目光也向他看齐,却在转瞬间呆若木鸡。
  和龄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知道锦衣卫只听从皇帝的旨意,而泊熹等闲是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现身在这里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来抓自己的… …
  隔得老远都能敏锐察觉到她的畏惧,泊熹对后面的锦衣卫们比了个手势,那些人便乖觉地驻足在外。
  他大步走向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光明正大过了,只可惜,场景时机都不巧妙。
  终于站定在和龄身前,她的眸子在昏暗的宫灯下闪烁着幽谧的光泽,两手不自觉绞着衣角,踌躇和不安都写在脸上。
  “泊熹… …”
  和龄怂了,她早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再不理睬他的话抛到了爪哇国。只要能逃过这一劫免除一死,他要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一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期期艾艾又很苦恼地解释道:“真不干我的事,不是我要撞窦贵人,是,是另有个小太监从哪个地方跑出来撞着了我们———”
  见他丝毫没有反应,她越说越急,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从没遇到过这种要掉脑袋的事,心里一慌,眼眶里汪汪的仿佛要哭了,抽噎道:“泊熹…你不要抓我好不好,我我真不是成心的。”
  风吹云动,一弯毛月亮在云翳后若影若现。
  泊熹的眸子黑魆魆的,深深望着和龄。她鲜少低声下气露出这般柔弱的模样,像极池塘里漂浮的白睡莲,小小的洁白的一盏,随波瑟瑟颤动。
  “不相信我么?”
  他抬袖在她湿漉漉的眼睛上沾了沾,告诉她道:“不过是去走个过场。过了今夜,你会找回真正的自己。”
  


☆、薄凉生
  和龄干涩地咧了咧嘴角,找回真正的自己?
  她又不是什么蛤蟆精蜘蛛精,有什么真正的自己可找回的,真是莫名其妙,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和龄突然间认识到即便自己再楚楚可怜泊熹也不会迁就自己的,许是皇帝派他来的,圣上的旨意不可违背,他也没法子,不把她带过去不能交差。
  “那———”和龄抬袖在眼睛上擦了把,没法儿,是福是祸总得面对,她不可能缩头乌龟似的一辈子躲在这里,幸好是泊熹过来拿她,她还能扫听扫听情况,便打了个哈哈道:“好,您等着,我回屋换件衣裳速速就来。”
  … …才还哭鼻子来着,这么会儿就想通了?怎么就这么叫人怀疑,不是要开溜吧。
  心里狐疑着,泊熹嘴上却笑着道了声“好”,见和龄推开门走进屋里,他就自说自话跟了进去。
  屋子里烛台上燃着蜡烛,能把人影照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
  和龄正虎着脸一头想着待会儿怎生应对,一头低着脑袋解褙子上的花扣子,解着解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就把眼睛一抬,刹那间“晴天霹雳”。
  她脱了褙子身上都只剩下个象牙色中衣了,这般隐秘的姑娘家换衣服的时刻,对面墙上却怎的映出了一个萧长的人影?人影腰间别着把长刀,也不动,此情此景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别样诡异。
  说时迟那时快,和龄“嗖”地从边儿上柜子里抽出件草绿色宫装袄子罩在自己身上,一捂严实了,立时就踅过身去。
  泊熹抱着双臂靠站在屋子正中的桌边,他知道和龄不会脱到□□,是以打进来到现下被她这么由惊恐到惊诧的视线把自己看着,并不曾感到半点羞赧。
  “你你…你跟进来是做什么?”
  他没瞧见她在换、衣、服么!和龄舌头都要打结了,她刚才约莫猜着墙上的人影是泊熹,却不明白他跟进来的用意,合着临到这时候了,他竟然有心思偷瞧姑娘家换衣服?
  泊熹很坦然,他朝后窗口抛了抛视线,解释道:“我怕你想不明白,偷溜出去。”
  “… …”
  真成,为自己偷窥找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偏她还无法反驳。
  和龄郁闷地摸了摸鼻子,难道自己这背字儿是一路走到底了?生活里就没有一件好事发生的,如今还成了将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是怎么沦落成这般的?
  她草草回顾一番,自己都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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