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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十三酥)


  和龄觉得空气中有什么在发酵,他的沉寂叫她无端尴尬,她不禁连连摆手向他解释,“我可不是流氓,这是帮你换药忘记穿上了!”
  男人的眼神落在面前人的罩纱上,那影影绰绰的一层遮挡阻碍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毫无预兆地将幕篱两边细绳子一拉扯,罩纱就吊上去,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庞。她因他的动作大睁了眼睛,眼是俗称多情迷蒙的桃花眼,一枝梨花春带雨,面颊上透了天然一层粉泽,小巧的下巴,鼻尖沁着薄汗,很是娇憨撩人的长相。
  泊熹的眼中没有女人的美丑,他不在意这些。只是此时却定睛瞧着面前这张面皮,她长得实在同一个人颇为相似,这叫他心头微讶。一时理不出头绪,面上也并没有表露出来。
  和龄被他直愣愣瞅得怪不好意思的,偏脸看向地面,想到什么,忽然高兴地蹿起来,将在集上央铺子里阿婆帮着做的一身男式粗布衣裳拿出来,献宝似的捧在他跟前,“料子虽不及你的,却总比你穿着这一身血衣裳来得强… …”
  他接过来,莹白的指尖在衣料表面摩挲,唇角浮起模糊的笑意,眼神仿似柔和许多,然而眸底深处寥寥沉淀的冷漠却让人难以忽视。
  她倒也不在意,笑着站起身道:“你不用谢我,帮人帮到底嘛!院里有口井,我去打水给你准备热汤洗一洗,回头你再穿新衣裳。”
  他应该是同意了,矜持地颔首道谢。
  和龄心中一动,她对他充满了探究和好奇的想头,停下步子问道:“不知怎么称呼?总不能够叫你‘喂’吧,那多不礼貌,你们中原人不是特别讲究的么。”
  “泊熹。”他没有隐瞒的意思,淡淡启唇回她。低柔的声线听到人耳里十分熨贴享受。
  “薄什么?”和龄抓了抓后脑勺,显然没听明白。
  他面上没什么波动,却坐起身朝她招手,分外简单的动作在他这儿偏生流露出雍容风雅的意态。
  “过来。”他道。
  和龄鬼使神差在床沿坐下,她有些不自在,好奇地问:“做什么?”
  他没回答,兀自拿过她的手摊开来放在掌心,似乎想要把“泊熹”二字写给她,然而将要触上去时指尖微一顿,斜眸看她道:“姑娘认字儿么?”
  和龄楞了一下,她有点窘迫,摇头说不认识。
  没念过书不稀奇,不仅在关外,便是中原许多女孩儿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么。
  泊熹没再言语,他放开她的手把视线调到门前照进来的一束光影里,微微眯了眼睛。良久,忽然道:“姑娘瞧着不像是关外人。”
  


☆、浮萍聚
  他眼里有猜疑,并没有刻意隐藏,这点上和龄很能够理解,她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孤身一人埋在沙子里,要不是遇上她不就死了么,这么大好的青春年华,这么俊俏的脸模样,无声无息死了怪可惜的,且瞧着一准儿是被人处心积虑给弄死的,也难怪他疑心重。
  和龄起身往门边走,边走边说话,“您说对了,也说错了。我虽不是生来在这儿,却是这儿长起来的,我比本地人还本地人呢——”
  女孩儿清越的嗓音易叫人动容,见她出去了,泊熹抬手在眼上遮了遮,眸中分明晦涩,然一边唇角却奇异地浮起来。活着就好,连天也不叫他死么?既这么的,未完之业就不得不继续了。
  和龄给泊熹准备了换洗的衣物,她是个妥当人儿,打从抱她来关外的徳叔去世后就一直是一个人过活,生活里大事小事都是靠自己。不过过去是她一个人,现如今却多出一个人。是她救了他,她觉得异常满足,往日不说,其实心里渴望有家人陪在身边,即便她对过去记忆模糊。
  泊熹的到来填补了和龄对家庭成员想象的空缺,她表现得殷勤周到,他能感受的到。她为他打水,生火烧热,又忙活着置办晚饭,仿佛是个为忙碌一整日终于归家来的丈夫操持的妻子。
  *
  泊熹沐浴完提着袍角步出来,放眼是无边无际的黄沙,远处有骑着骆驼的商队经过,乌鸦鸦的一长排,驼铃叮当,看久了,任是再浮躁的一颗心也能够平静下来。这关外景致与京师里的富贵荣华全然是两个世界,傍晚的风拉扯着他的袍角飒飒抖动。
  羊圈里绵羊咩咩叫,和龄关上圈门提着水桶出来,乍一瞧见泊熹她窒了下,眼前被点亮了。果然即使是平凡朴实的衣料,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已经记住他的名字了,欢快地叫着“泊熹”跑到他跟前,毫不避讳的上下一番打量,末了点头赞许道:“泊熹,你长得真是好看。”
  他听了只感到恍惚,并不是因她的话,而是她念他的名字。
  已经好些年再没人这样轻快地唤他,甜软的声口,娇媚的眸子,直把他往记忆的深渊里笔直拖拽。
  “泊熹?”和龄是知道看眼色的,看见他面色不善,她脚尖无措地在沙地上磨了磨。
  他定是觉得她孟浪了,想来中原的姑娘不会贸然说出这样的话。可她也委屈,她就是觉得他好看呀,他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和龄对泊熹有天然的好感,故而十分在意他的反应。幸而泊熹很快将神思收回来,他一低头便瞧见才还十足活泼的姑娘眼下做了错事一样低垂着首,两手轻轻地绞着。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琢磨了下,改口道:“其实你长得不好看,真的…我适才也不过是那么一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往后再也不说了!”
  和龄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泊熹脸上应该雨过天晴才是,没成想他脸上更黑了,阴云密布,比大漠里的黑沙暴还叫人害怕。
  中原男人真是不好交流... …
  她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姑娘叫什么名儿,”泊熹忽然开口,他自己没意识到,素来寡淡的眸光里竟带了一抹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慢条斯理地道:“套句才儿姑娘说过的话,称呼‘喂’未免显得没礼貌。因此才冒昧过问姑娘名讳。”
  和龄其实嫌弃他说话文邹邹,她要脑筋打结才能转过弯来彻底理解。
  不就是问名字么,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叫和龄,和你在一起的“和”,年龄的‘龄’,”她顿了顿,仰眸看他,“很好听是不是?”
  他在心里念她的名字,两个字在唇齿间捻转,余韵悠长,便微微颔首。
  她轻易高兴起来,“这名儿是娘亲取的。”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的高兴也不是真的高兴,衬在落日余晖里,依稀染上落寞的味道。冷不丁的,梦中那撑着油纸伞行走在红墙琉璃瓦中的女人浮现在眼前——
  “吃饭罢。”泊熹抬脚往回走,和龄晃晃脑袋,亦步亦趋在后头跟上去,很快就站到了他身旁的位置。
  吃饭的时候她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吃不惯我们这儿的硬饼子,原先倒是烙了好几张,现在就算了。”她把香喷喷的米饭盛給他一碗,又把酱肉往他跟前推,“吃罢吃罢,我是头一回蒸米饭,你吃吃看对不对胃口?”
  泊熹盯着筷子看了一时,眉头蹙了蹙,仿佛在瞧筷子到底干不干净。很快他便低头沉默地吃饭,和龄发现这人话不多,总是静静的,很神秘,像月亮湾的湖水,要人往里头投石子儿才能激起一点涟漪。
  “不尝尝肉汤和酱肉么?”她把汤碗往他跟前推,劝道:“你身上有伤,需要补一补,光吃米饭怎么能行呢。”
  他不回答,她就一直那么瞧着他。
  泊熹没有在女人堆里打过滚,他是锦衣卫,后来到了顶,升任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锦衣卫常在宫闱行走,身份特殊,皇上有要求,因此他们往往是不近女色的,禁|欲色彩可谓非常之浓厚。
  东厂都督是碰不了女人,他们则不能碰。一旦沾染上女人,身体有了欲|望,万一和后妃有个什么牵搭不是叫做皇帝的戴绿帽子么,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怎么总不理人呢?”女孩儿眼睛张的葡萄一般,好奇又困惑,她咬着筷子看对面比雕塑还像雕塑的男人,忍不住拿手指戳他的手臂,“泊熹从前是做什么的呀,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有仇家么?很厉害的仇家么?”
  他的视线停驻在她堪堪收回的粉白指尖上,眸光淡淡复看向和龄。
  女孩儿生了双娇娆的桃花眼,认真瞧起人来总像是存了分道不明的暧昧在里头。泊熹眉心微拢,不禁别开视线,须臾生硬地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不许问。”
  他的本意是为她好,和龄好像也能明白,倒是压下强烈的好奇心不过问了,只是对他只吃饭不吃菜的行为表示由衷的不解。
  后来才知道,原来泊熹是个素食主义。
  人家根本不喜欢吃肉,顺带的,她甚至怀疑他连女人也不喜欢… …
  *
  入了夜沙漠里就冷起来,泊熹睡在狼皮褥子上,闭着眼睛心思重重,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和龄收拾好碗筷便立在屋子正中间,怎么办好呢,她寻思着,只有一张床啊,眼下让给泊熹睡了,他是客人,又有伤在身,跟病人抢床似乎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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