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着,绞尽脑汁想再琢磨个说得通的理由出来,最终还是只能摇头。
再想不到别的了。
霍祁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不言。她一贯善于观察这些,且皆能说得通。但这一次……实在不怎么可信,且不说衣料之事更可能如楚宣那般所言、刺客只是被捕时恰着了那粗布衣裳;就说声音……以声音判断长相也忒玄乎。
一面是理智地不信,一面又有一种道不清的感触,让他很愿意相信她这番话是对的。
目光落在楚宣留下的那柄剑上。霍祁站起身,信步走过去,取了剑又走回来,轻声问她:“你对这剑……可有印象?”
席兰薇再度摇头。那日太黑了,她连那人的长相都瞧不清,何况一柄剑?
于是便见皇帝面上的疑惑更深了。
心下喟叹,就这点说辞,自然是无法说服他信她的。低了低头,席兰薇又蘸了墨,认错似的写道:“是臣妾多事了。”
霍祁眉头一挑,俄而轻一笑,摇着头:“这不是小事,你有疑惑,讲出来总是好的。”顿了一顿,他又道,“朕会吩咐禁军都尉府接着查。”
他这是……信了?
席兰薇怔怔地望着他,看得霍祁又一笑:“干什么?你是想让朕信、还是不想让朕信?”
自然是想让他信,她只是惊讶于他竟然肯信。她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莫说指望着他当真下旨再查,她甚至觉得他根本不会有耐心看着她写完。
霍祯就是如此。在她父亲战死后,他对她的厌烦也再不加掩饰。日复一日、与日俱增,不管大事小事,他都是懒得理她的,遑论等她一笔一画地写完那些话。
所以说起来……她现在能猜人的心思,也是拜霍祯所赐。彼时她到底是王妃,他再不喜欢她,有些府中之事她也不得不管、不得不厚着脸同他打个商量,也就是为了不让他多等,她开始努力地一点点去猜、猜他在看了她的上一句话后会说什么、她又该如何接下一句话。
很庆幸把这本事带到了今世,偶尔还能用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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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副淡淡的样子,平静之下又能寻到点不安,不知是不是还在暗怪自己“多事”、是不是怕他烦了她。
“嗯……兰薇。”霍祁犹豫着一唤,平缓的两个字惊得席兰薇愕然抬了头,视线恰与他对上,心慌不已地对望了半天,才费力地移了开来。
……他刚才叫她什么?
“这事……”霍祁清楚她心惊为何,只想让她对此慢慢习惯下去,故而竭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些,“当真不怪你多事。朕早想告诉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直言告诉朕。信与不信朕自会判断,你不必……连说与不说都如此斟酌。”
听得席兰薇笑意苦涩,提笔写道:“臣妾的‘说’与旁人不同,总是费时,不敢耽搁陛下时间。”
“……不算你耽搁时间。”她已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可他显得比她还小心,“这个……从头算起来,虽然是你逼你父亲来求朕准你入宫,但到底是朕亲自点头答应了纳你;既然纳了你,总不能连话都不让你说。”
他哪里知道,上一世娶了她为正妻的人,都不想听她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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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霍祁这是在“宠”她,好像怕她感觉不到似的,表露得很是刻意。
摸不准他为何如此,席兰薇想了一想,无甚顾虑地写下:“臣妾先求陛下一事。”
“你说。”霍祁道。他话音刚落,她便已落笔继续写了下去:“宫中从不平静,明争尚不少、暗斗更不断。若有朝一日暗箭指向臣妾,臣妾有口不能言,但求陛下纵使恼怒,仍能耐心等臣妾笔下辩解。”
那些能开口说话的人,“解释”起事情必定是比她快的。只怕到时候对方快语如珠地说罢、让他尽数听进去,他就再也无心等她的解释了。
她已经历过这样的事,此生要先求个护身符再说。
“……好。”霍祁沉缓点头。心里明白,这一应简单,日后要做起来可未必有这么容易。但既是敢应她,做到就是必须的。不管有多恼火都得听她一句解释,他再自行判断信与不信便是。
席兰薇莞然一笑,抿唇继续写起来:“多谢陛下。时辰尚早……”
“嗯,你再去睡一睡吧。”未等她写完,他就接了口,“朕想想刺客这事。”
便见她一滞,霍祁当即觉得自己这是犯糊涂了。他自是为她好,可不管在宣室殿也好、在旁的嫔妃处也罢,只要他没去睡,侍寝的宫嫔又哪有敢扔下他自己去睡的。
于是话锋陡转,仿佛自己突然变了主意似的,带了点困倦一叹:“罢了……还是先休息吧。”
揽着她一同往卧房走,霍祁低眼看她,能看出她确实是困乏得很。这回他现在榻边坐了一会儿,让她先上了榻,省得她再战战兢兢地从他脚边溜过去了。
瞥着她褪净鞋袜蹭上榻去,皓白的脚腕在他眼前撩过一瞬就掩在了中裙之下。大抵是他先前提了一句要再想想刺客的事,她见他这般坐着也未有顾虑,径自躺了下去。
片刻后,霍祁听着背后毫无动静了,扭过头去,目光与她明眸对上之前,便看见她快速地闭了眼。
闭得紧紧的,如同做坏事后的心虚一般。
☆、28 欲来
皇帝又静默了一会儿,遂躺了下去,手撑着头看着她。看了半天,她还是僵着没敢睁眼,他笑了一声,平躺下来,安心休息。在觉出她再度偷偷睁眼瞧他的时候也未有反应,总不能回看过去再僵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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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皇帝在上朝前留了口谕,晋席兰薇正五品美人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愈加觉得,这席氏走的路子太奇怪了——头遭侍寝之后,没按规矩晋她位份;后来杜氏触怒圣上降到才人、连带着她晋到才人;这回,更是一点由头都没有,皇帝不过是在她漪容苑睡了一晚,当即就留口谕晋位?
且就是留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明摆着没打算跟六宫解释原因。
就不免有人往深里想了,一心想猜透皇帝究竟想表露什么意思。数算起来,席兰薇晋美人与杜氏晋美人……不过差了一日。
是在有意显得他不在意杜氏的孩子?应是不会,何必呢?到底也是皇裔。
那便是有意要显得他看重席兰薇?似乎也说不通。前些日子,席兰薇有伤不能侍君他还时常去探望,这番“看重”已显露得足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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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也小心眼,我到宣室殿去!”芈恬见了席兰薇,没说上几句话就扯到了这事上。面颊微泛着红,显是当真不满。行出去两步见席兰薇追过来拦她难免更加不快,“没这么办事的……都说‘高处不胜寒’,他是皇帝,这话他怎么可能不懂?这是有意把你往风头浪尖上推——办事也忒不大气,就算对你尚存偏见,又何必这么阴暗算计着?若当真看不顺眼,搁在后宫里不理就是了,你又不是个会成心给他添堵生事的!”
芈恬气急了。先前听说皇帝突然对席兰薇好了,高兴之余就有点疑惑。眼下看席兰薇周遭的议论越来越多,当即觉得这是皇帝仍看她不顺眼,偏还顾及着席垣不想直接动她、有意把她往悬崖上推。
看芈恬这一副要跑到宣室殿去替她打抱不平的架势,席兰薇觉得……皇帝的这位表妹还真是有“大义灭亲”的魄力。蕴起看着有点牵强的笑意,席兰薇用力拉着芈恬往屋里走。挥手命宫人关门,席兰薇按着她坐下,淡淡瞥她一眼,提笔写下的话分明带着点调侃之意:“原来在荣宜翁主眼里,陛下这么小人呐?”
荣宜翁主是芈恬出嫁前的封位——其实现在也还留着,只不过旁人多称其一声“沈夫人”了。
“……”芈恬一噎,悻悻地没敢应这话。这是在席兰薇的住处,倒不是怕被人说妄议什么,只是觉得……皇帝好像确实没“小人”到这个份上。
哑了一会儿,想了想又不服气,气哼哼地还是驳了一句:“反正他先前委实是看你不顺眼来着,目下这样,谁知道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有意害我。”席兰薇平淡地写着,“这位份他也是自行刺那事之后就想晋,彼时我刚晋了才人不久,自己压下来了罢了。”
总不能再压一回,况且这回是直接下了旨。
芈恬一看,秀眉就蹙得更厉害了些,上下打量她一番:“那不是更不对了,干什么这么急着一再晋你?嫌不够惹眼么?”
芈恬在气头上,席兰薇说什么她都往不好的一面想,弄得席兰薇笑得都忍不住,提笔又写:“再这么大怨气,直接到宣室殿跟陛下议论去。”
“……”芈恬直瞪她,末了“嘁”了一声,嘟囔道,“为你好,你还不领情。”
“话要分开说。”席兰薇安心书写着,分析着始末劝她,“上一次,是我怕太惹眼压下了,但行刺之事莫说阖宫、就是天下都皆知,若晋了也未必就能掀起什么议论;这回晋位就当真是为我好了。”
芈恬眉头一挑,脸上十分明白地写着不信任。席兰薇手中的笔在砚台中一转,又写道:“杜氏有孕,他怕我出事故下旨迁宫。但此旨与杜氏晋位旨意一并传出,宫中猜疑绝少不了——便是不一并传出,杜氏有孕、同宫嫔妃迁出去一个,也让旁人心存疑惑。此番猜疑,或说他怕我害杜氏、或说我怕惹上事端自请迁宫,我与杜氏不睦之事便已挑明。事涉两方时,六宫总需有个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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