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及此,芈恬目光微凝,细细思索的样子。席兰薇一笑:“若杜氏背后是景妃,六宫如何?即便她背后没有景妃,身怀有孕,六宫如何?”
“自是向着她的人多些……啊!”芈恬刚出言便恍然大悟,讶然喊出声来,手在桌上一击,“陛下是让六宫瞧着,你有他撑腰、让她们别仗着杜氏有孕太过嚣张?”
“……倒不会是轻视杜氏腹中皇裔的意思。”席兰薇一哂,将这张几乎写满了的纸搁到一边,换了一张白纸继续,“六宫心里也有数,不论陛下待杜氏如何,没人敢亏了皇裔。此番只是要她们别不知轻重欺我太过罢了,想踩着我跟杜氏示好,他不答应呢。”
芈恬倒抽了口气,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天,吞吞吐吐地问出一句:“你是怎么……得宠到这个份上的?”
“不知道。”席兰薇写罢,轻松地一耸肩头,“君心难测,想得那么明白未必就好。还是那话,他待我好我就如数收着,又不是担不起;待我不好我也不争就是了。”
仍是那一副风轻云淡全不在意争宠的样子。有些东西,也实在不是在意就能抓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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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席兰薇所料,这道旨意让后宫把皇帝的意思看得明白。一时区区两个从五品美人,在宫里却愣有点要分庭抗礼的意思。众人碍着皇帝的喜欢,想对杜氏示好献殷勤又不敢来动席兰薇,本该议论迭起的后宫反倒安静了下来。
手抚在那串南红十八子上——自不是越辽王递与她的那一串,这是御前的人亲自送来的。色泽与那串一般无二,席兰薇更在意的,却是连款式都与那一串一般无二。
她没受越辽王所赠,并不担心皇帝是否听说了什么,反是想弄清楚,这明显出自同一工匠之手的手钏有没有什么来头。
近期见到类似成色的南红的次数……实在多了些。
这里一次、越辽王一次、还有杜氏手上也有这么一串。离得远瞧不起细节,但颜色的确是像得很。
“这是宗正大人献进来的,说是去年去淄沛的时候在锦城寻到的,应是前朝的东西,如今已不多见了。”
宦官堆着笑解释了,让席兰薇一怔。锦城?那是前朝大燕的都城,原是叫锦都。曾是国都的地方自然繁盛,出些稀世珍宝也没什么稀奇。
是了……这等成色的南红,在本朝几乎没寻到新的。
颌首而笑,席兰薇缓缓朝清和动着口型,清和认真看罢,点头朝那宦官道:“美人娘子说,只是看杜美人那日也带着一串,好奇哪里来了这么多上等的南红,随便问问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似是随意的一语,果真见那宦官一怔。
他犹犹豫豫地告诉她说:“娘子恕臣多一句嘴,这十八子……总共没有几串,陛下没往杜氏那儿送,娘子大概是看错了。”
那么……
感觉一直搭不上的一环突然出现,将两边的事情扣在了一起。席兰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微笑着示意秋白送客。
“到底是文官啊,对这些细致的东西感兴趣。将军就从不会费心去寻这些。”秋白回来时衔着笑,随意评了一句。
席兰薇的目光仍锁在手上执着的串子上,纤指拂过一颗又一颗南红珠,最后停在那坠着点翠的三孔翡翠上。抬起头,席兰薇看看秋白与清和:“来。”
二人相视一望,行过去在席兰薇跟前坐下,见她把那手钏搁在桌上,继而提了笔:“速去打听,有没有哪一日,景妃在张徐氏进宫时召见了杜氏,且泠姬也在。”
张徐氏在时见杜氏?泠姬也在?
清和秋白又不太清楚席兰薇在想什么了,仍是依言去打听。不仅要打听得细致,还不能惊了旁人。
这次的事倒是不难,外命妇进宫皆有记载,是以先查了张徐氏何日进过宫、又拿着这几个日子去打听杜美人和泠姬是否拜见过便是。
结果呈到席兰薇面前,透过窗纸的夕阳微光下,她目光微凝的眼眸里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原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这孩子……原是因为这个没了。
这是与她关系并不大的事,前世今生都是。那么,这一世纵有她的出现,这孩子应该也是保不住的。
景妃、泠姬、杜美人,还有……琼章陆氏。
席兰薇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几个人,隐隐约约地觉得尚有哪一处不对,可又确实每一环都很说得通了。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好像忽然觉得有些憋闷,推开窗深吸一口秋日的凉风,灌入喉中的凉意激得心里畅快了些。
好悬。若是这样,还真多亏了皇帝让她迁宫。若不然,那代替陆琼章走这一步棋的,没准就是这一世的她了。
☆、29 腊月
腊月初六,寒风席卷长阳,到了傍晚又飘飘洒洒地下起雪来。雪花卷在疾风里变得不再柔软,刀子一般地刮着。宫道上过往的宫娥们都不由得抬了衣袖去遮蔽,若不然,这雪片足以在脸上刮出些红痕了。
席兰薇正在房里品着一碗鸽子汤,清和的手艺素来极好,一道汤炖得鲜而不腻,喝着颇是舒服。
“快腊八了。”秋白坐在旁边笑吟吟地道,“眼瞧着冷得愈发厉害,奴婢都盼着喝腊八粥了。”
席兰薇持着汤匙的手一颤。
腊八粥……
上一世时,那是每年腊八她都会亲自下厨去做的东西。眼下这一年,她刚嫁给霍祯不久,尚算和睦,不到傍晚霍祯就到了她房里,一同用了粥;次年,成了她差人把粥送到霍祯房里去;再后来,他就常去妾室那里了。
蹙了蹙眉头,暗叹但凡思及前世,总是不快多些。摇了摇头,今年在宫里,怕是连过这节的心情都没有了。
因为,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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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刚至,各宫皆已歇下,连未召宫嫔的皇帝都已看完了奏章就寝。一片静谧中却突然掀起了嘈杂,接着各宫的灯火便逐渐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在漆黑的皇宫里映出无数亮光。
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漪容苑的宫人们也都有些不安。兰薇更了衣出门,迎面碰上了长盈宫主位欣昭容,掌着宫灯的秋白清和忙是一福:“昭容娘娘安。”
欣昭容亦是眉头紧蹙,显了点急躁的样子。见席兰薇也刚好出来,忙道:“本宫去祺玉宫走一趟,杜氏的孩子怕是……”
欣昭容的话语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纵使早知这一天,席兰薇还是暗抽了一口气。
关乎皇裔的大事,从来不只是各宫主位表个关心便可的。席兰薇知道欣昭容的意思,索性与她同行,还可借她的煖轿一用。
一路上,欣昭容都皱着眉,长甲紧扣着衣袖,是当真担心。
席兰薇一喟,欣昭容倒真是心善。莫说她因为先前的不睦即便早知今日也仍冷眼旁观了,后宫嫔妃里,恐怕也是盼着杜氏这孩子生不下来的多些。
祺玉宫里已是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宫人和医女虽都忙碌得顾不上问安、禀明,但如此忙碌更是明明白白地让众人知道了杜氏的情况。
抬眸瞧见裕安殿门口的宦官,欣昭容气息一沉:“陛下在。”
自是该在,再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他的。
跨过门槛去,泰半的嫔妃都已在座,还未到的多是住得远一些的。殿中还跪着几人,都是裕安殿宫人的模样。席兰薇只作未见,与欣昭容一并行上前去见礼,欣昭容道安的声音都有些不稳:“陛下安。”
“免了。”皇帝一手支着额头,神色阴沉不已。欣昭容和席兰薇均是心中一紧,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落座。
四下都沉寂着,从执掌凤印的景妃张氏到最末等的两个采女都低头不言,几个素来胆子小些的嫔妃甚至紧张得连胸口的起伏都能看得分明,一呼一吸,好像皇帝下一刻就会发落了她们似的。
皇帝久久未言,殿里便始终安寂。景妃在旁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到底还是先开了口,带着两分小心厉斥那几个宫人:“知道外头下着雪,还敢让杜美人出去!”
听说是在外出时,抬轿的宦官脚下打了滑,杜氏这么一摔便动了胎气。
几个宫人连连叩首告罪,那瞧着服饰鲜亮一些的宫娥话语中都带了哭腔,惊惶不定地解释着,说是陆琼章突然着人传了话来、屏退了旁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杜氏便一定要去见她,劝都劝不住,才半道出了这样的事。
没有顾及不远处倏尔跪地的陆琼章,席兰薇的目光尽数落在那宫娥身上。
她跪伏在地,裙摆处有些污脏的印迹,应是刚才在雪中走得慌忙。这倒无碍,只是……再仔细看,裙摆处还有两条显得很整齐的破口,好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开的。破口上能瞧出些红点,在淡灰色的污迹上仍显得分明。
她脚腕上流血了?
席兰薇神色凝住,气息长缓,这才看向在一旁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的陆琼章。
陆琼章一张本就不算姿色出挑的脸已惊得惨白,跪在地上,圆睁的杏目瞪得可怕:“臣妾……臣妾绝没有差人来过!臣妾知道杜美人……有孕在身……怎么敢……怎么敢拿皇裔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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