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捧着红枣燕窝汤,氤氲的热气扑上脸来,又暖又湿。她出神片刻,缓了口气,问道:“春蝉,皇上出去的时候,是什么脸色?”
春掸低着头道:“小主宽心,没什么脸色。”她停一停,“小主可是惹皇上生气了?”
嬿婉轻叹一声,怔忡半日,缓缓道:“若说生气,也算不上。若说不是生气,总之也是不高兴了。左右本宫如今有孕,皇上是不会不来的。”
春婵沉吟道:“小主还是说了皇后的不是?”
嬿婉沉思片刻,搁下手中的红枣燕窝汤,拨着护甲上晶莹璀璨的珍珠粒,慢慢道:“方才皇上睡着的时候,本宫就这么和你商量了。你的意思也是让本宫说。”
春婵含了一缕笑意,端过嬿婉手边的红枣汤,问道:“这红枣燕窝汤是小主喜欢的,小主怎么不喝了?”
嬿婉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烫得慌。等等再喝。”
春婵贴心地端着吹了又吹,才递到嬿婉手里:“有些话自然是要说的。就好比您刚喝上嘴的汤总嫌烫,您耐着性子慢慢吹了再喝,一口比一口能下嘴,一口比一口暖您的心窝。等不烫嘴了,就是贴心的好东西了。”
嬿婉看了春婵一眼,慢慢地小口啜着汤水,忽然会心一笑:“是啊,喝着喝着,一个味道喝多了便惯了,不仅不烫嘴,还又香又甜呢。”
春婵目光一闪,笑道:“可不是?皇上现如今宠爱皇后,不过是因为钦天监说皇后所怀之子何等祥瑞有福。”
嬿婉将一碗燕窝汤喝完,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皇后快临盆了吧?你去,请田嬷嬷来说说话,本宫有着身孕,迟早也得学一学这些女人生产的经验。”
春婵微微迟疑:“小主,如今田嬷嬷不大肯来咱们这儿呢。她唯一的宝贝儿子田俊又在京中捐了个九品修武校尉的官职,有了前程,如今她也算享清福了。”
嬿婉“咯”的一声轻笑,嫣然百媚:“是么?当了官儿是有了前程。只是啊,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比后宫里浅半分,他们母子也得谨慎谨慎才好啊!要不然都跟淑嘉皇贵妃似的,最后也不过落成个输家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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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绕颈
如懿的生产是在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丑时一刻开始发作的.与往常不同,除了接生的嬷嬷和太医伴随在侧,连钦天监的监正与监副也守在偏殿,候着星象所昭示的祥瑞之胎的诞临。
冬夜深寒,皇帝坐在偏殿,听着如懿痛楚的呻吟声,连连搓手不己,急道:“朕不便进产房,你去唤个嬷嬷来问问,是什么缘故,怎么还没动静?”
海兰一脸焦灼,一时按捺不住,陪着皇帝道:“皇上,要不臣妾进去瞧瞧?”
皇帝的口吻不安且不耐,道:“这话你方才就问过,接生嬷嬷们说孩子的胎位不大好,不容易生,其他并无大碍.人多反而手杂,朕才不让你进去的。”
李玉看出皇帝的焦急与担心,忙劝道:“皇上安心,皇后娘娘己经生产过两次,这次不会有碍,一定会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小阿哥的。”
钦天监监正忙赔笑道:“李公公所言甚是。皇后娘娘胎气发动的时候也是个上上吉时呢。微臣已经算过,只要在日中前后出生,那么皇后娘娘这一胎无论男女,一定贵不可言。”
皇帝长嘘一口气,稍稍轻松几分:“若是公主便罢,朕便立即封为固伦公主.若是皇子,朕连名字都想好了,便叫永璟,取玉之华彩之意.”
钦天监监正连连道,“璟,玉光彩也。皇子行永字辈,公主行璟字辈,皇上取此名,可见重视。且皇后娘娘怀上此胎之时,紫微星华光闪耀,皇上取此佳名,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天色将明时分,如懿的呻吟声随着一声痛厉的呼叫戛然而止.皇帝有过几多子女,听到这一声痛呼,便知是要生了。然而期待中的儿啼声并未响起,只是一片难堪的静默。
监正听得声音征了怔:“这是生了么?这么快?可还没到日中时分啊!”
李玉伸长了脖子向外探去,轻声道:“听这声音像是生了呀?怎么还没儿啼声呢?”
他的话音未落,隐约有几声惊惶的低呼响起,海兰心里微微一沉,不知怎的,便觉得周身寒浸浸的,像是外头的寒气透骨通进.可是殿内,分明是红恰箩炭烧得滚热,入置三春啊!
偏殿的门骤然被推开,接生的嬷嬷和太医们跌跌撞撞进来,哭丧着脸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帝的脸色倏然如寒霜冻结,厉声道:“怎么了?是不是皇后不好?”
为首的正是田嬷嬷,她吓得瑟瑟发抖,回禀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产下了一个小阿哥。”皇帝神色一松,尚来不及迸出一个笑容,田嬷嬷又道:“可是小阿哥才离了娘胎,就没了气息,已经离世了。”
皇帝大惊之下踉跄几步,跌坐在紫檀座椅之中.海兰急得脸色大变,顿足道:“那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如何?”
江与彬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因为生产时用力过度,气竭昏厥。微臣已经给娘娘服下山参汤,静养片刻就会好的。”
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在殿中搜寻不断:“小阿哥,朕的小阿哥呢?”
菱枝抱了一个小小的襁褓在怀,含泪上前道:“皇上,小阿哥在此,只是无缘了。”
皇帝的手微微发抖,想要去掀开盖着孩子面容的白绢,却无论如何也拈不住那白绢。到底是海兰忍不住,掀起白绢望了一眼,孩子已经被擦洗干净了,面颊青紫发黑,双眼紧闭,显然是被脐带勒住活活窒息而死.
海兰眼中一热,泪水潸潸滚落。她用力捂着嘴,不让哭声从指缝间溢出,勉力道:“好好抱下去吧。”
皇帝看了孩子一眼,目光如被烈风扑灭了的火苗,颤颤巍巍,已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的气息像哽在喉头一般,抽搐着道:“小阿哥怎会如此?
一众接生嬷嬷吓得筛糠似的乱抖,如何说得出话来。还是江与彬忍了泪道:“皇上,小阿哥一出生便没了气息。嬷嬷们抱出来时微臣查看过,是脐带绕在了小阿哥的脖子上,足足绕了三圈,才使得小阿哥窒息而死。”
海兰的心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脑中一片混沌,脸色难看极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厉声道:“按着规矩,后妃生产之时太医都是候在外头以备不时之需,只有接生嬷嬷们可以守在身边,当时到底是谁接生的?说!”
海兰一向温和静默,即便协理六宫,也是宽和待下,何曾有过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后头跪着的一个接生嬷嬷道:“奴婢等六人为皇后娘娘接生。但从皇后娘娘体内接出小阿哥的,唯有田嬷嬷一人.因为田嬷嬷是奴婢等人中伺候各宫小主生产最多的,资历最深,经验也老到,所以这最难的事,都由田嬷嬷亲力亲为。”
田嬷嬷一脸惊恐不安:“皇上,皇上,奴婢伺候皇上与先帝两朝的后宫嫔妃生产,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见到。奴牌实在惶恐。”她汗如雨下,拼命磕头不已,“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海兰的嘴唇哆嗦着,喝道:“小阿哥在皇后腹中一直安好,胎动如常,只是胎位稍稍不正而已,怎会在离开母体之时才发现脐带绕颈没了气息?”
田嬷嬷的汗水滴落在地上,洇出油腻腻的水光。她惶然道:“回愉妃娘娘的话,妇人生产,本就形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皇后娘娘年近四十,身体自然不如
年轻时适合养育.且,且有五公主夭折之事伤怀,所以影响小阿哥也未可知.”
另一接生嬷嬷亦道:“皇上,愉妃娘娘,孩子在母腹中,本来一切就只凭太医脉象诊断判定是否安好。然而生产之事险之又险,什么事都会发生,小阿哥的胎位又不太正,这样的事在民间也是常见,所以,所以……”
她话音未落,皇帝一样瞥见立在一旁的钦天监监正,立刻飞起一脚踹向他身上,那监正如何敢躲避,生生受了这一脚,滚落地上。
皇帝双目通红,既怒且伤心,道:“你们不是说皇后这一胎怀的是祥瑞之子,上承天心,下安宗兆,还说紫微星泛出紫光,是祥瑞之兆!如今看来,全是一派胡言!”
那监正连滚带爬地跪起来,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皇上!皇上!微臣夜观星象,不敢胡言啊!且微臣也说了,阿哥在日中前后出生是最吉祥的.至于为何绕颈而死,微臣,微臣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他痛得龇牙咧嘴,却实在不敢痛呼出声,只得咬着牙道,“皇上要责罚,微臣自甘领受。只是微臣也不知为何如此,但求死个明白。”他磕了个头道,“皇上,微臣请问皇后娘娘生辰何时?”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如何说得出话来,扬了扬下巴。李玉会意,便道:“皇后娘娘的生辰是戊戌年二月初十日酉时三刻.你这样卑贱的奴才,能知道皇后娘娘的生辰,也算死而无憾了。”
监正掰着指头,眉心紧锁,算了片刻道:“皇上,皇后娘娘是戊戌年所生,生肖为狗。而今年是乙亥年,生肖为猪。流年对冲,以生肖大者为胜,生肖小者非死即伤。”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此刻正是卯时二刻,天色欲明未明,皇后娘娘生辰是酉时三刻,正是日暮时分,二者也是相冲.本来皇子属阳,若能在日中时分出生,便会贵不可言。可从皇后娘娘的生辰来看,命相极阴,才克住了小阿哥在此时出生,结果断了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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