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不由暗吃一惊,王氏竟然派人去过临安,而当时尚在江南的我却对此事一无所知,难不成是李斐跳过我直接上报了裴少卿么?回想彼时撞见的遥辇人,再推算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莫非,王氏当真劫走赈灾金,欲联合遥辇国犯上作乱吗?
然,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有蹊跷。裴少卿离开帝都之前,对外称病不朝,只有王国师一人知道实情。倘若他果真怀有不臣之心,大可借机夺取帝都,何必还要大费周折地跑到千里之外的临安去见遥辇人?
或者说,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赈灾金,遥辇人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
王国师忙辩解道:“启禀皇上,老臣、老臣并不知情啊!王氏乃是望族,上上下下几乎有千人之多,谁在什么时候去过哪里,老臣绝不可能一一知晓,或许、或许他们只是去游山玩水罢了……”他语意焦急,额间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看模样并不像是说谎。
裴少卿轻哼道:“游山玩水?玉玦丢了是巧合,去江南也是巧合,这么多巧合都发生在你们身上,倒真是好生奇怪!”
王国师连连叩首,反复道:“求皇上相信老臣,王氏真的冤枉啊……”
一时间,所有外戚党纷纷下跪,山呼冤枉。九龙殿内,磕头声此起彼伏,场面蔚为壮观。
裴少卿冷眼旁观,面上若带几分细碎的怒意。外戚党遭殃已成定局,不管幕后主使究竟是不是他们的人,此番王氏在劫难逃。
只是,我十分好奇裴少卿究竟会如何处置。如若下手太轻,王氏日后继续作威作福,但下手太重的话,恐难向王太后交代,于王清婉入宫为后也极为不利。
此事真真棘手之极。
小喜子阴测测道:“肃静!”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少卿道:“既然你口口声声呼喊冤枉,那朕便派人好好查一查,以免祸及无辜。在真相大白之前,暂停王氏所有可能涉案人员的公职,以观后效。”
王国事垂眸敛目,双拳紧紧攥起,显然对此极为不服。沉默良久,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老臣叩谢皇上恩典。”
裴少卿摸了摸下巴,继而眼皮一掀向我看来,问道:“扶爱卿,你以为如何?”
我正庆幸今日早朝没有我开口说话的份儿,结果临到结束还是被点名了,这厮哪怕点我一次名都觉得舒坦,这便是传说中的“爱你我就欺负你”……=___,=
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那个吻,耳根子迅速烧烫起来,我尽量镇定地说:“皇上圣明。”
他盯我许久,盯得我面红耳赤,凤眸之中若一簇幽火在燃烧。我本以为他又要出言调戏,不料,他却是不咸不淡道:“既然无人有异议,那便退朝吧。”话罢,拂袖绝尘而去。
百官三三两两地离去,王清贺扶着王国师走出大殿,经过我身旁时,老狐狸忽然皮笑肉不笑道:“赈灾金丢了可以不用负责,随便说几句谣言便能搅得满城风雨,偏偏还有皇上庇护着。真是好本事呢,只怕尊师在你面前都要自愧弗如,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正是扶相。”
我斜斜瞟他一眼,笑道:“王国师谬赞了,家师为人光风霁月,学识渊博,本相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学来一成,说什么青出于蓝还真是愧不敢当。至于赈灾金被劫之事,究竟是有人文过饰非还是有人造谣诬陷,皇上自会明察,我等不必评说。但在此之前,王国师最好谨言慎行,有些话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说皇上昏庸误国呢。到时再惹得皇上龙颜震怒,于你们王氏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你!”他怒极,气急败坏地指着我道:“哼,举头三尺有神明,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便可以肆意妄为。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片子还能得意多久!”
我心中一哂,果然是父女,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这样的话对我而言杀伤力为零。
☆、38今宵与君别梦寒(3)
回到相府,已是晌午时分。
师父、沈湄、沈洛三人正围坐在花园里赏花品茶。沈洛伤重未愈,裴少卿特意恩准他在家休养,最近一段时都不用上朝。至于沈湄,她来相府的次数比去太医院当值的次数还要多,自是不必说。╮(╯▽╰)╭
我将笏板与奏折交予管家,快步走过去坐下,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师父递来一杯清茶,微笑道:“喝口茶歇一会儿,很快便能吃饭了。”
沈湄端详我一阵,问道:“扶相气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心道,你每次见我,除了说我脸色不好还会说点别的吗?面上却是和善地笑道:“最近政事繁忙,有些劳累罢了。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不碍事的。”
“若扶相得空,不如让下官替扶相请个脉,开些药方调理调理身体。”她这话虽是对我说,余光却时不时地扫向师父。
我心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碍于颜面,却也只得笑道:“那便有劳沈太医了。”说完,立刻向沈洛使了个眼色:你快管管你妹妹,再这么三天两头地往相府跑,谁还敢娶她?
沈洛面无表情地摇头,用眼神对我说:管不了。
我:管不了也得管,长兄如父呀。反正你最近歇息在家,不若趁此机会替你妹妹选个好夫君,如何?
沈洛:由她去。
我:那也不能天天来相府报到,这里绝对没有她的良人!
沈洛无奈地摊手,一脸我真的不想管的模样,端起茶悠悠然地喝了起来。我登时气结,心生一计,清了清嗓子道:“书蓉!”
“噗——”
一口茶全喷出来,沈洛那张原本冷清如霜的脸微妙地红了。我心底暗笑,这二人之间果然有奸|情。沈湄忙不迭替她哥哥擦拭茶渍,一脸莫名。
沈洛状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说:“管。”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师父:“?”
我笑眯眯地岔开话题道:“师父,今日皇上下令将王氏一干涉案人员停职,说要彻查赈灾金被劫案,一切都如您所料。不过,大理寺丞王清贺说,那枚玉玦是他与王清婉一同游湖时不慎弄丢的。王国师似乎也很不服气的样子,还暗讽徒儿妖言惑上、蒙蔽圣听。师父,您说这事会不会果真是冤枉了他们?”
沈洛抬眸看看我,复看看师父,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师父摇头,淡淡道:“狗急跳墙,不必理会。”
见他答得笃定,我便也不在追问。
***
十日之后,东厂暗卫在大理寺丞王清贺的府中搜查出了那遗失的四万两赈灾银,由我亲自点对无误之后,送还国库。
人赃并获,在如山的铁证面前,王氏百口莫辩。
我对王清贺此人尚算了解,他并无真才实学,不过是受父辈荫庇方得入朝为官。除了爱逛逛青楼、喝喝花酒之外,并无其他大过错,平日里做事也算得上是谨慎。若说他有能力和魄力密谋劫走赈灾金,委实教人难以置信。
消息一经传出,举国上下一片哗然。外戚党素来横行霸道,百姓早已敢怒而不敢言。人们纷纷指责王氏为国之蠹虫,甚至有人联名上书,要求裴少卿严办涉案官员,绝不能姑息养奸。
事发后,王国师气得当场晕厥,险些撒手人寰。王子琪则挥泪断腕,亲自将王清贺绑了送往刑部受审。审讯过程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总之王清贺非但认了罪,还主动交代了十余名同谋。这些人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显然是替罪羔羊。
劫走赈灾金形同篡国,原本是诛连九族的大罪。然,裴少卿念在王子琪大义灭亲、王清贺认错态度尚好,加之有王太后为其母族求情的份上,最终只是判了王子琪与同谋充军塞外,并未将其处以极刑,更不曾祸及满门。除王国师之外,其余在朝为官的王氏子弟一律贬官三级,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但回头仔细想想,此案仍有诸多疑点。
比如,王氏是从何处得到行程路线和暗卫分布图的、出现在临安城的遥辇人与他们有何关系等等,这些王清贺都没有交代。再者说,案发之后,江南全境戒严,四万两纹银数额如此之巨大,要避过所有人的耳目从江南运回京城几乎绝无可能,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总觉得他认罪认得很是蹊跷,也曾向师父问询。
但师父却说:“王国师父子是何等的精明,倘若此案与他们无关,他们为何要认罪?外戚党的势力盘根错节,朝中以及地方都有他们的人,要取走路线图和分布图简直易如反掌,要瞒天过海运回赈灾金也并非难事。”
就这样,一切尘埃落定。
然而,此案还未彻底平息,朝中波澜再起——原本是皇后不二人选的王清婉,因弟弟是赈灾金被劫案的主谋而受到牵连,降为柔妃。
“圣德五年,岁在辛亥,五月二十日,皇帝诏曰:兹有王氏之女清婉,明敏贤良,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东宫,尝闻雅名,令其侍从左右,弗离朝夕。赏其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亦知其少而婉顺,长而贤明。特立为柔妃,择日册命,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