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我才是最可悲的那个。
我不禁有些慌了神,是绝望,也是恐惧。凄惶之感如潮水般没顶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嫣儿?嫣儿?”
直到听到师父的呼唤,我终于恍然回神。抬起头,他正若带几分担忧地将我望着,温润柔和的目光一如往昔。
“嫣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羞耻之心油然而生。我默然攥拳,酸涩苦楚自心底缓缓地弥漫开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师父待我这么好,总是悉心照料,苦心教导,可我却对他生出不伦之心,若有朝一日教他知道了我的心思,他将会是何等得失望与耻辱!说不定一怒之下将我赶出相府也未可知。
不,不会的,师父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他不知道,我便还是他乖巧听话的小徒弟,我便还能继续陪伴他左右,像从前那般讨他欢心,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师父是将名垂千古的一代良相,受千秋万世的膜拜与敬仰,我绝不会让他背上“败坏伦常”的骂名,让他的美名沾染上上任何污点!
这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会将它烂在腹中,带入棺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暗自下定决心,我向他报以安心的笑容,勉强道:“师父放心,徒儿没事的,我们走吧。”
他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也不知信是不信。我淡定地移开视线,捏紧手中的纨扇,举步向前走去。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
西子湖畔,前来游湖赏灯的人愈发多起来,摩肩接踵,颇为拥挤。人人争先恐后地占据有利位置,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考虑到师父身体尚未康复,我们便不与众人抢湖边的位置,恰好湖畔有间茶楼,倒也是个观赏烟花灯会的不错之地。小二将我们引上二楼雅间,正要上楼时,楼下厅堂内两道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两名黑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皆以斗笠遮面。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的斗笠不期然滑落,视线相触,那人蓝眸似海,若带几分摄人心魄的力量,眸光锐利如苍鹰,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其实他算得上相貌不凡,只是这双眼眸太深邃太夺目,其光芒完全掩盖了他俊美的脸庞。
我虽为相不久,自小跟着师父也见惯了大场面,再怎么威严孔武的皇族贵胄也绝没有这般叫人不敢直视的强大气场。将将望了一眼而已,我只觉气息一窒——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那人看我一眼,眼底掀起了阵阵涟漪,视线移到师父身上,唇畔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想唤师父,他便快步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待坐定后,小二奉上茶点,我环顾四周,小声对师父说道:“师父,我方才看见了两个奇怪的人,好像不是中原人。”
师父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颇有些讶然道:“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道:“乌发蓝瞳,身材高大,好像是遥辇国人。”
“遥辇国人为何会出现在临安城内?嫣儿,你可曾看清他们的容貌了?”
容貌……只觉得那人肤白貌美,具体长什么样还真是忘了。好吧,其实我对非中原人脸盲= =!
我摇头,“没有,方才那两人都戴了斗笠,其中有一人的斗笠忽然掉了,徒儿匆匆扫了他一眼,并未对他的容貌留下太神的印象,只觉得他应当不是寻常百姓。他们走得很快,也不曾看清他们的去向。”
师父沉吟半晌,道:“遥辇国近日易主,太子耶律修继承皇位。此人城府极深,且骁勇好战,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遥辇国与许国虽然签有友好休战盟约,但双方往来也仅限于边境几座商镇而已,我国边境管理甚严,姜国几乎没有遥辇国人能深入姜国境内。耶律修登基不久,时机敏感,江南却无端出现遥辇国之人,确有几分蹊跷。嫣儿,你且让江南巡抚多多留意。”
方才那人不论是从身手还是气度来看,都不像是普通遥辇国百姓,也不像是商人。直觉告诉我,此事非同小可。我肃然点头,“徒儿明白。”
☆、31陌上花开缓缓归(1)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戌时,万千烟花在临安城的夜空中倏然绽开。一时间,漆黑的夜幕上绽出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一场绚烂缤纷的流星雨纷纷扬扬地洒落。
苏堤白堤上点起各式的花灯,绵延数里。放眼望去,一盏接着一盏,仿若盛夏的荷田中绽开的朵朵红莲,星星点点,明艳绝伦。绯红的光晕倒映在湖里,教人蓦然生出一种水中望月的朦胧之感,分不清孰真孰假。水榭楼台,恍若梦里。
围观的人群欢呼雀跃,谈笑之声沸反盈天。
倘若没有方才那事,我也会深深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只可惜,此刻再美的风景也提不起我的兴致。我偷偷瞥了一眼师父,他容笑温润,眉梢眼角依稀含着一抹清浅如水的笑意。
心跳不由自主的快起来,虽然知道是可耻、是不伦,虽然知道面前的是一片禁区,虽然知道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他。
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到底让一切变得不同了。
回到别院时,夜已深沉。中天明月皎洁,月色如水,别院中春红绽放,静谧而美好。
将师父送回厢房,我正欲转身离开,他忽然将我唤住,温声道:“嫣儿,从刚开开始你便一直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伸手轻轻摸了摸的我的额头,指尖温凉如玉,若春风燎原,我顿时面红耳赤,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满心满眼都被他所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这样的感情,越是压抑隐忍,便越是悄无声息地滋长,不可遏制地激荡。
天知道我有多么贪恋他的温柔和宠爱,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这是错的,这是有悖伦常的,你师父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我黯然垂眸,迅速别过脸,佯装淡定道:“徒儿真的没事,兴许是最近忙这忙那的太过劳累了,休息几日便会好的。师父,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身体要紧。”
师父似是捕捉到了我的异样,眸中急速虑过一丝涟漪,微微愣了愣,微笑道:“身体要紧,这话该是为师对你说。国事固然重要,可你的身体更重要,若是哪里有不舒服,不要硬撑,知道吗?”
“徒儿知道。”我呆站在原地,目送他转身进房,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垮掉。
厢房之中亮着灯,我原以为是书蓉在等我,不料推门而入,见一人正闲闲地斜倚在竹榻上翻阅书册,不是裴少卿又是谁。
见我回来,他眼皮一掀,向我投来一个不冷不热的目光,轻哼一声正要张口说话。视线两两相触,他蓦然一怔,眸底迅速腾起几许讶然,却只是一瞬的功夫,俊脸上便又挂了熟悉的欠揍笑容。
半晌之后,皮笑肉不笑道:“看看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真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怎么了,烟花灯会不好看吗?果然,我没去是对的。”烛火暖黄,淡淡的笼罩着他的侧脸,大约是发过烧的缘故,他的脸色仍是有些苍白。
“没有啊,烟花灯会很好看。”
裴少卿讶异地挑了挑眉,道:“那你怎么这般无精打采?该不是做错事被姜誉责骂了吧?”
心中有事,我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自顾自坐下倒了杯水喝,道:“你怎么在我房里?”
裴少卿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走到我身旁坐下,凉凉道:“有人不务正业,自然就要有人多费些心了。你与姜誉外出游湖赏灯时,我传了文海大夫和醒来的暗卫过来问话。据文海说,暗卫所中的迷药名叫七星海棠。这种迷药生长在漠北广袤的沙漠里,吸尽日月之热气,性极炎极干,是遥辇国特有的一种迷药,许国境内从未出现过。”
他取出一只小小的纸包,里面包着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我接过纸包细细端详,他道:“这是在暗卫身上发现的七星海棠粉末。小心些,若是不慎吸入少量,你至少三天醒不过来。”
莫非赈灾金被劫与遥辇国有关?想起方才在茶楼中遇见的那两人,我不禁心生疑窦,道:“方才我在西湖边遇到了两个乌发蓝瞳、身材高大的外邦人,好像正是遥辇人。师父说遥辇国新帝登基,时机敏感,此时有事或有蹊跷,难不成这二者竟有关联?”
闻言,裴少卿紧拧眉间,道:“真有此事?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肯定道:“我确定没有看错,那人也看见我了。可惜只是匆匆一瞥,加之我当时有些惊讶,便没有记下他的样貌。不过,从身手气度来看,那人绝不是普通的遥辇国百姓,极像贵族皇室。恐怕非同小可,我打算命李斐暗查此事。”
迷药七星海棠、王氏家传玉玦、遥辇人、赈灾金,这四者究竟有何联系?
裴少卿沉默半晌,凝重道:“我先前是这样想的,假设玉玦果真是王氏之物,那可以肯定赈灾金被劫案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你想,镇守北境的镇国将军乃是王国师的外甥,他要取得七星海棠自是易如反掌。但经你这般一提,或许此事另有蹊跷。我曾与耶律修有过一面之缘,此人野心勃勃,是个典型的好战分子,他既登基为帝,恐怕天下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