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摆着炭盆,暖暖的,常福禄已轻步退了出去,殿中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齐衍的筷子漫不经心,显然没有特别喜欢的,开口道:“今天的折子不少,朕可能还得批会子,待会儿你先去睡。”
皇帝折不压宿,容萧自然知道,他每天都会让自己先睡。枣粥绵软的甜味还在嘴里化不开,她觑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开口劝道:“政务那么多,哪能一晚上就做完的。皇上这样熬夜,损了龙体怎么好。”
“眼见道年关了,各地的折子都往上报。文华阁与六部那帮也跟着凑热闹,一句话的事非要说好几千字。”想起方才的请安折,齐衍有些不耐。
“朝上的事臣妾不懂,不过记得前朝似有票拟一职,皇上不若提上来个可信的人,帮您分拣着,将重要之处都勾出来。这样也省的费工夫。”许是朝夕相处了十余天,容萧说话也没了平日拘谨,心中一有这个念头,便直接说了出来。
“你说的这个朕知道,可前朝的票拟都是太监,有专门的内书堂教他们识字。但不得不说,前朝也是亡于太监之手。于是太祖登基时便下令,太监不准识字。”齐衍心里明白,容萧这是想让人帮他分忧,可皇帝的担子不是什么人都能一起担的,面对动辄几千字的奏折,他有心一改朝中才墨酸腐之风,但文人的风气影响科举,在不能料想是何结果的前提下,不能轻举妄动。
听皇上这么说,是行不通了。容萧应了一声,接着低头喝粥。
“你识字,要不先替朕分拣着,反正你天天都坐在朕旁边。”齐衍对那盘肠粉颇感兴趣,挑着挟了好几筷,漫不经心道,“也不消你做别的,就将那些开头是‘臣某某恭请皇上万安万福’的屁话摘出来。”在容萧面前,他愈发口无遮拦,有时便会说两句脏话,一点不像九五之尊的皇帝。
放在平时,一听皇帝说‘屁’容萧肯定是要尴尬的,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皇帝方才的两句话,根本转不出地方纠结一个脏字。她看着皇帝的表情,实在不确定他是说真的还是在拿自己开玩笑,但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就要下榻跪下。
替皇帝翻奏章,那绝对是干政啊!若是让太后知道,她一准还要被发到冷宫去。
皇帝一把伸手拉住她,因为中间隔着个炕几,不得不倾着身子,这姿势别扭得紧,他忍不住皱眉道,“不是说不用跪了么,怎么又来了。你要不乐意,朕也不强迫。”
“臣妾...不是不乐意。”她差点摔下去,多亏皇帝拉了一把,忙坐正身子,也不敢乱动了,只口中道,“可这样不合规矩。皇上,后妃不得干政,否则便是牝鸡司晨....”
“行了,你不说朕不说,谁知道。又不是让你代朕批折,只让你挑拣出来。”齐衍松了手,睨着她道,“就算让你在上面落笔,难不成朕还忠奸不明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容萧让他堵得没话说,但心里就是觉得不妥。
“就这两天,你也让朕喘口气。”齐衍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脸,淡淡道:“朕既用你,便不会疑你。”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让容萧心里那点不自在都下去了,随之而来便是一波又一波的感动,冲得她眼眶都止不住发酸。
不管皇帝对她是什么感情,也不管她爱不爱皇帝,但他信她,这就足够了。
“快喝,待会儿都凉了。”齐衍自然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可心里却不愿她哭,便将碗往前推了一把。
容萧抽了下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才端起面前小碗。默默舀了两勺,却发现自己吃碟中的肠粉没了。
“别找了,让朕吃了。”皇帝对她的表情很满意,笑道,“那里面有蟹肉,你用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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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都是贵妃与皇上的小互动,大家不要觉得腻啊~~~剧情马上就要翻转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玉壶光转鱼龙舞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冬至将至,宫中有的圆湖已结了层坚冰,天气也一日冷过一日。
皇帝已在清宁宫月余,出了上朝与为太后请安外,根本不到别的宫中去。对于这种情形,后宫已经言语纷纷,贵妃复宠之声鼎沸不已。
故此,容萧一出三月稳胎之期,便到寿康宫为太后请安,穿着上刻意低调,并不像宠妃那般招摇,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只简单绾了倾髻,饰宫中时兴绢花与珠翠小簪其上,照花前后镜,容萧对自己的装束很满意,她这些日略丰腴了些,原先尖脸变成了鹅蛋形状,却更显得愈发珠圆玉润,静美流光。
因孔铅粉伤肤,便只取细细的螺子黛描在双眉上,不觉却延展出温和无尘的形状。看着手下轻扬的柳眉,容萧也是一时失神,此刻铜镜中两靥生春,眼中含露的女子,让她几乎不敢移目,眉眼身形熟悉无比,却比从前更加媚态生姿,竟是二十年以来,从不曾见过的。
容萧微顿,伸手取下鬓间的牡丹宫花。她今日不是炫耀去的,不知在寿康宫能碰到哪位妃子,自己如今已经风头无两,实在没必要。
“娘娘,您怎么把花摘下来了?”流光正取了披风来,回身便见容萧摘了绢花、
“太艳了。”
将披风交到一旁侍人手中,流光笑道:“娘娘,这季节正是戴金簪花的时候,这还是皇上看您怀着身孕不愿戴金玉,特地令内务府给您做的,旁人都没有呢。白放着不是可惜么。”
“是啊,奴婢看。这牡丹正衬娘娘。您今日已经够素净了,簪一朵花正好。”锦宜也符合,将容萧腰间丝绦寸寸抚平。梳理垂下的流苏,笑道。“眼看冬至,大节下娘娘也喜庆些。”
目光转到一旁沙漏,已经辰时三刻了。容萧拗不过她们,也不想在妆容上多做耽搁,便略一点头,任流光将绢花插在鬓间,吩咐摆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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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萧到寿康宫的时候。各宫妃都已到了,正闲谈着。容萧一进来,却都一同住了口,怔了半晌才福身行礼。
不管众妃神色。容萧缓缓走近,福身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已有时日不曾见容萧,此刻一看,也是微怔,不过月余。这贵妃与过去,竟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虽无脂粉,却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一双凤目柔媚含情。顾盼神飞,头上唯有一朵艳色,却更衬得她素肤凝脂,绰约多姿。
记忆中端庄有余、温柔不足的形象,怎么都与眼前人无法重合。
许是这几日在清宁宫中与皇上相处甚好,眉宇间最后的阴郁也尽数不见。
太后心里暗叹着,便开口道:“起来,别闪着身子,快让哀家好好瞧瞧。”
容萧起身,走到太后跟前,笑道:“臣妾也有多日没见着太后了,想起您对臣妾的种种好处,心中愈发挂念。”她说着,略一回眼,锦宜已经捧着一卷明黄绫跪在身后。伸手接了,容萧转而奉上,柔声道,“臣妾抄了卷孝经,以全所思,今日便献给太后。”
太后接过展开,里面每一个字都是漂亮的簪花小楷,通卷一个墨点错字也无,可见是费了十分心意。“难为你怀着身孕,还记挂哀家。你虽说胎位已稳,但也是双身子的人,往后可不能这样了,伤了身子怎么办。”贵妃上来就给自己一卷孝经,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太后觉得手中的黄綾卷有点沉,早先准备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笑道:“前几日皇帝来了,说你老是孕吐,现在可好些了?”
“回太后,臣妾已经大好了。”
可不是好了,上好的补品都跟不要钱似的往清宁宫拨,小厨房也换着样的做,容萧孕吐厉害的时候,就想吃口菜叶子,数九寒天,青菜只有那么许多,齐衍便将自己那份尽数都拨到了她的份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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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轿在通往清宁宫的甬道上稳稳行进着,隔着帘子,只能听见隐隐呼啸的风声。将帘子打开一个小角,冷风便呼哧吹了进来,容萧举目看着不远处清宁宫顶绚烂的琉璃瓦彩,脸上被风刮得有点疼。
锦宜跟在轿边,见容萧将帘掀开,忙凑过去问:“娘娘,可有吩咐?”
“恩。”目光从层层殿宇中收回来,容萧道,“回去将花厅的东西都收拾妥当,着人送到乾清宫。”
锦宜微愕,“那皇上回来时....”
“皇上不会回来了。”容萧淡淡道,“照我说的做。”方才太后的神色容萧怎么看不明白,一个月,已经是他能陪她的最长时间了,她这样做,只不过不想听他开口。
这几日皇上的种种好处,她不是感受不到,甚至觉得他比一般人家的丈夫更加体贴。沉浸在这种关心里,容萧不愿去想,他的好是对她,还是对她肚子里的这块肉,因为在她心里,她和孩子本身就是一体的,孩子好她就好,她站得稳也能为孩子遮风挡雨。这十几天来,每每帮他分拣奏折的时候,她也会想,自己能得到帝王的信任,以及众妃口中的宠爱,似乎作为宫妃,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