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向往的纯粹情爱,其实这世间并不存在。在偌大皇城中,她实在已得到了旁人都得不到一份感情,虽然其中参杂了利益与算计,但正是这一点点瑕疵,才能让他们彼此守住本心,时时保持着一份理智。
在她看来,这一点理智实在比情爱贵重得多,因为在必要的时候,它能让她全身而退,甚至保住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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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一日,宫中照常举办家宴,依然设在烟波致爽殿,虽然已无临湖美景可看,但宫中每年冬至都会有‘冰嬉’这个节目,玩法层出不穷,在冰上舞龙、舞狮、跑旱船等,更兼许多新鲜杂技。
选在烟波致爽殿,是因为这里的冰层结得最厚,在临湖而建烟波致爽亭中,也能近距离观赏冰嬉。
在此之前,外头已下了三场大雪,将整个皇宫都装扮的银装素裹,有时一阵风起来,直将那细小冰晶吹起,好似穿庭飞花。吉庆灯火掩映下的烟波致爽殿,更显得同琉璃天宫般,璀璨繁华。
齐衍今日心情很好,并不是别的,只因为最近的几场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若无例外,明年该是个丰收的年景,今年遭了旱涝的地方百姓,明年便有新收下来的粮食吃,而没有受灾的地区,包括国库,也不用再开仓放粮,这样一来,疏通河道,解决漕运的事,便能提前完成。
酒过三巡,不少人已微带醉意,殿内燃着地龙,更教人熏熏陶然。容萧因有孕,并未多饮,只坐在一小口抿着果酒。
容萧有一眼没一眼的瞧着歌舞,目光却逐一扫视着殿中众人,只见庄妃、敬嫔与沈昭仪正围着太后说话,贤嫔与惠妃在一处窃窃私语着。
果酒不醉人,却在口中的滋味别有一番甘醇。容萧又细抿了一口,便听皇帝在耳边说到:“怎么自己喝上了,这么呆着闷不闷?”
一旁宫灯将她的脸映出丝丝绯色,更衬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他凑在她的而耳边上,口中梨花白的香气让她羞赫,轻轻偏了些头,道:“臣妾看着歌舞呢,一点都不闷。”
他们坐在台上,一举一动很容易被殿中人瞧见,齐衍也知现在不是闹她的时候,便将身子离了寸许,刚要再说些什么。便听一个娇娇的声音:“皇上,冬至大节,臣妾也敬您一杯酒。”
说话的正是丽嫔——淑兰仪珠,她今日穿了身颇有卫邪特色的仿胡裙,巧笑嫣然中,更显得玉润盈盈,她径自斟满小玉盅,丹唇轻启:“皇上,陪臣妾喝一杯吧。”说着目光转到容萧身上,笑道,“贵妃姐姐,你要不要喝?”她本身便生得明眸善睐,此声音中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愈发娇俏起来,许是生性开朗,说起话来也像黄莺似的婉转动听,让人不忍拒绝。
容萧微笑道:“我怀着孩子,没法饮酒,你与皇上饮吧。”
转首看贵妃脸上找不出一点瑕疵的宁和笑容,齐衍的唇角微微勾起,端起桌上酒盏,与笑嘻嘻的丽嫔对饮一杯。
丽嫔饮罢酒,却不走,只站在皇帝跟前,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本不想搀和在丽嫔与皇上之间,但丽嫔呆的时间实在太长,太后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容萧笑一笑,问道:“丽嫔,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丽嫔向容萧感激一笑,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皇上,贵妃姐姐,什么时候能看冰嬉啊?”她朝殿外看一眼,遗憾道,“天快黑了,等晚了就瞧不着了。”
“你这么喜欢冰嬉,莫非看过?”丽嫔生长在卫邪,容萧实在不知道,冰嬉对一个从小便能瞧见雪山的人有什么吸引之处。
“没有。”丽嫔道,“可是臣妾听奴才们说,皇宫里的冰嬉可热闹了,什么舞龙、舞狮、拉旱船、还有杂技。这些臣妾都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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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坌涌雷霆惊如电
丽嫔咯咯娇笑着,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对齐衍央道:“皇上,您让他们耍冰嬉吧,多热闹啊。”
余光看帝王并无不愉之色,容萧招手将她唤道身边来,笑着说:“你且等一会儿,在我这儿喝点果子酒,下个把戏就是冰嬉,咱们一同看去。”
“贵妃姐姐真好。”丽嫔坐到容萧身边,接过她递来的酒盏,抿了一小口,笑道,“姐姐的酒真好喝,甜丝丝儿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齐衍见她这样说,也不奇怪,耐心解释道,“这酒是拿秋果子和海棠两样新酿的,酒劲还没上来,自然甜些。”
丽嫔又低头喝一小口,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如水珠滴落,衬的整个人玉润如珠,她低眉婉转一笑,小声道:“皇上对贵妃姐姐可真好。”她声音不大,欢快中带着点向往,眼中一派天真,见皇帝只是笑着不说话,因问道,“皇上,臣妾说的不对么?”
“没有,你说的很好。”齐衍眉眼含笑,悄悄拉住容萧放在身侧的手。
宽袖下他的手极暖,带着点笃定的意味,一直从指间滑到心里,她一僵,却没有挣脱。
“皇上您看,”丽嫔的眼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嬉笑道,“贵妃姐姐的脸都红了。肯定心里极甜。”
被丽嫔如此说,脸上霎时飞霞顿起,容萧刚要开口嗔怪一句,便听殿外一阵锣鼓声响。
“是冰嬉呢。”丽嫔双眼一亮,拍起手来。笙簧琴瑟声隐隐传入殿中,丝丝缕缕均是欢快的旋律,成日养在深宫妃妃嫔已有不少坐不住的,只碍于规矩不敢动身。
与太后一同说话的宫妃也被殿外声音吸引,均不住偷眼往门口瞧着。太后见她们无心说话,也不在意,笑着顺水推舟。“哀家听外头热闹着呢,你们不看去?”
酒至半酣。冰嬉正是*所在,齐衍起身,向太后道:“母后也一同去吧,儿臣扶着您。”
“你们年轻人爱热闹,哀家就不去了。”太后扶曹嬷嬷的手起身,笑道,“今天晚上哀家高兴。多饮了一杯,也有些乏了,你们且热闹去,不用顾着哀家。”
“那儿子明日再去给母后请安。天色已晚,让常福禄送您回去。”
太后仪仗渐远,殿中众人才浩浩荡荡一同往烟波致爽殿外走去。
皇帝本该行在众人之前,却在迈出两步后回过头来,向容萧伸出手:“你身子重。朕牵着你罢。”
此时天光微暗,唯有无尽晚红在穹宇上延伸出最寥廓的流霞,远冒出点点紫金之气,好似红金织锦中最辉煌的华美,皇帝立在这一片霞光中。挺拔的身影同天神一般,似是数九寒冬中唯一光热的存在,他高耸的紫金冠下依旧是清俊至极的五官,眼尾的温柔却瞬间融化了皑皑白雪。
此情此景,容萧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众人之中,仿佛剩眼前的一个他,不及犹疑,便已伸出手去。
晚风吹起容萧身上的雀羽长披,潋滟晚红中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凤。牵着她的一双柔荑,齐衍竟愈发觉得,这一晚饮下的琼浆玉液,都不及这一刻甘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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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爽亭中已备好暖帐火盆,即便帐外寒冷,内里也融融如春。
御林军侍卫们已尽数穿上走冰鞋,百余人个个都是走冰的好手,他们擎印有龙凤图腾的锦旗,随着响炮声从湖面四周滑来,流行冰上,如星驰电掣,间或行阵排列,做出种种姿势,金鸡独立、凤凰展翅、蜻蜓点水、紫燕穿波、哪吒探海、双飞燕、朝天蹬,花样之多,令众人目不暇接。
致爽亭不小,却只有皇帝与后妃在内,其余亲王伯侯都在亭外横槛上观赏,因分隔着,宫妃们也都放松开来,欢笑不迭的指着冰上将士品头论足,就连容萧也忍不住将帐上小窗尽数掀开,更不消说方才便吵着来看冰嬉的丽嫔,半个脑袋已经探到帘外,正瞧着场上的‘果老骑驴’咯咯笑个不停。
许是从来没见过如此场面,整个亭子中最兴奋的便是丽嫔,看过一场走冰的间歇,她才坐到众妃围坐的圆桌上,凑到火盆前,烤着被风吹冷的手。
“外面这样冷,亏你还探着身子看那么半天。”容萧给她推了盏牛乳茶,笑道,“快喝一盏暖暖身子。”
丽嫔长长的睫毛一扑扇,又回头往外看了一眼,嘟囔道:“四面都是帐子,一点都不开阔。臣妾倒是羡慕皇上,能到帐外一睹为快呢。”
她见容萧笑而不语,眼珠滴溜一转,便拉上容萧的衣袖:“好姐姐,要不咱们出去看吧。”
这话被坐在一旁的庄妃听到,忍不住开口劝道:“出去?外面还有外臣呢,方才在殿中也就罢了,现在横槛那么小,你就大喇喇的与她们挤在一处?”
丽嫔有些发愁,托着腮道:“中原的规矩就是大,我们那边的人,男男女女没那么多顾忌。又不抱在一起,有什么不能?”
“哎呀,蛮夷就是蛮夷,这话臣妾听着都脸红呢。”一直冒着酸气的惠妃终于张了口,皮笑肉不笑道,“丽嫔,你别嫌话难听,我这是教你做事呢。就你说的这话,若教皇上听见,定要叫你吃板子的。”贵妃有孕,她已咬牙恨了月余,却碍于皇上对贵妃的隆宠引而不发,今日却眼见这丽嫔也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的往贵妃身边凑,靠着脸皮厚,在皇上跟前也待了半天。惠妃终于忍不住,先捏着贤嫔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