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陆本就害怕德嫔,此刻听到她唤自己更是吓破了胆。两条腿抖个不停,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他尽量低眉顺眼的凑到桌边,拿起陶柄银剪,双手奉到沈团儿跟前,脑袋却死死不敢抬起。
见他如此形状。沈团儿眸光一暗,并不接过他手中银剪,只是笑道:“小太监,你抖什么?”
“奴才....奴才上次冲撞了主子.....心....心中惶恐。”
“你害了病,我不怪你。你的身世,贵妃娘娘都说与我听了。”沈团儿拿着一只白杏在手中把玩,“你眉清目秀的,也老实懂事,我身边正好却一个长随,你愿不愿意到淑仁宫当差?”
德嫔银铃般嬉笑的嗓音落在双陆耳中如重锤一般砸得生疼,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能伺候德主子是奴才的福气,放....放在原来,奴才挖空心思,也愿意做的。可....可奴才爹说过,做人得知恩图报,贵妃......贵妃娘娘对奴才....有大恩....奴才不能.....”双陆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能急中生智已实属不易,说到此处却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轻轻拔下白杏花瓣,指尖在揉搓中也染上了幽幽浮香,沈团儿浅笑道:“没关系,你不用怕贵妃娘娘不同意。待会儿我问她要你,她定会答应的。”
双陆脑中嗡鸣不断,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冷汗顺着脑门滴在青砖上,只能一个劲儿对着沈团儿叩头。
面上划过一抹戾气,沈团儿还想再说,便听外面珠帘摇晃,可见是贵妃回来了,当即对双陆道:“将银剪递给我。”
双陆心中松了一口气,一咕噜爬起身,将银剪奉在桌上,恭敬退下。
见退去的双陆冷汗涔涔的退下,容萧微一蹙眉,走向已经起身的沈团儿,问道:“怎么他又冲撞你了?”
沈团儿心中一动,笑道:“没,臣妾看他手脚伶俐,想在娘娘这讨个好,带回宫用两天呢。”
“一个奴才,有什么讨好一说,过些日子便让他到你那里去。”容萧看着沈团儿勾起的嘴角,眼中笑意带了三分试探,“只是他心里边藏着事才会起癔症,再伤了你可不好,所以,不问出来,本宫还不能放他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寒月乌啼夜惊回
上林苑中,贞妃跨坐在马上,穿着银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并绿綾弹墨蛤裤,脚蹬一双羊皮小米靴,笑着喊道:“皇上,您不一起来么?”她手中拿着一根暗红软鞭,墨发在脑后梳成一根乌黑油亮的辫子,发尾系着的花穗正随风摆荡。
齐衍今日也穿了一身劲装,玄衣长靴,鬓发轻束,眉宇间英气更是俊美如锋,见贞妃飒爽立在马上,他星眸微澜,温文笑道:“若是摔下马来,可不许哭鼻子。”
贞妃咯咯一笑,黄鹂鸟般的欢愉在晴空中婉转,她摇晃着手中软鞭,“皇上小看臣妾,便来赛马。”
“皇上,龙体为重,不能涉险呢。”坐在皇帝下首的惠妃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仪态万方的端坐在侧,在皇帝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贞妃。
皇上难得来景仪宫一次,本来正陪她下棋的,谁知着贞妃半路来了,非要拉着皇上到上林苑赏花,没看两步景,又闹着要到马场赛马,好不烦人。
“惠妃姐姐,成日坐着多无趣,你不爱骑马么?”贞妃眼珠咕噜一转,笑道,“皇上骑术好,我赢不了,但赢姐姐还是没问题的。”
惠妃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见贞妃笑得热情无害,一时也不知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旋即淡淡道:“女子骑马,忒难看,我不爱骑。”
贞妃嘴角微微一翘,把玩着食指上虎睛石戒指,笑道:“我忘了,惠妃姐姐是大家闺秀,跟我们不一样呢。”不等惠妃将头高傲的扬起来,便听贞妃又对皇帝笑道,“皇上,我听说贵妃姐姐也会骑马,马球赛中。还拔过头名,是也不是?”
“是,只可惜她怀着身孕不能来,不然你们两个,倒可以赛一赛。”想起容萧初入宫时在马球赛上抿着唇的倔强模样,齐衍轻浅的笑如破春风,眼中也带了暖意。
贞妃嫣然一笑,策马往前跑去,皇帝亦起身,牵过一匹黑鬃骏马跨坐其上。
惠妃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管贞妃是不是有意。方才的话落在惠妃耳中。便是*裸的激将。对于一向争强好胜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夺取宠爱更令她愤怒。
贤嫔被发落至三清庵后,惠妃也曾仔细反思过。原来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能让贤嫔回来相助,但听到宫外贤嫔父亲到现在还没有被皇帝下旨召回的消息后,她也终于明白,在后.宫之中,没有谁能永远帮她。
看着眼前皇帝与贞妃策马的身影,林悠月一阵恍惚,曾几何时,皇帝也是这样在身边陪着她的,可现在呢。她清楚的明白,皇帝心里的从来不是她,而身边的位置,也不会永远属于她了。
失宠的滋味便是如此么?她已经输给容萧了,如今来一个胡地来的野丫头都能踩头上嚣张!
牙根咬得生疼。惠妃两腮的肉都隐隐酸痛,端起桌上茶盏,直到微温水流滑入胃中,心中抑制不住的冷意才渐渐回暖。
出谋划策的贤嫔已经不在了,贵妃正值圣宠,贞妃也因为舍命相救为皇帝看重,这两个人,都不是现在能轻举妄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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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亥时,宫中各处已是下钥,清宁宫也同往日一般熄了一半灯火,宫门后的板房中,烛光朦胧摇曳,容萧坐在案边,目光落在跪地的双陆身上,“成与不成,只在今晚。”
双陆趴在地上磕了个头,低声道:“没有娘娘,奴才便只是个死人了,您的大恩,奴才不敢忘。”
“人的命,从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无须谢我。”更鼓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万籁俱寂的春夜中,不知埋伏着多少伺机而动的杀机,手指在粗粝的桌面上划过,容萧淡淡一笑:“既然已准备好,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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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满长打着盏昏暗宫灯,溜边走在宫墙下,身上被夜风吹得有些冷,满长搓了搓手,打远瞧见清宁宫外门边看守的内监。
“诶,你是哪个宫的?”一个内监瞧见满长,上前打量道。
满长作了个揖,回到:“给公公见礼,奴才....奴才是双陆的老乡,双陆....双陆在么?”
“问你是哪个宫的?半夜三更要干什么?”守门内监明显不吃这一套。
满长面色微变,正支吾着不知说什么,便听门边一声低呼:“满长哥!是你!”双陆惊喜的脸从檐下露出来,“你怎么来了?”
将双陆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青绸袍子,外面还披着件守门内监专用的厚棉披风,满长眼中也露出喜悦,笑道:“双陆,你好端端就不见,可吓坏我了,听他们说前天见着你跟着贵妃娘娘当差,我还不信来着,今天一见你,才知道,果真是发达了。”
与另一个守门内监说了两句好话,双陆拉着满长来到避风处,问他道:“满长哥,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虽听说你在贵妃处当差,但我总是不放心,这才来瞧你。”借着灯光看去,双陆比在宝纱司时气色好了很多,头上帽边和袖口上都绣着暗纹,满长不自在的搓搓衣角,笑道,“双陆,你真是发达了,瞧瞧,穿得多体面。贵妃娘娘她....待你好不好?”
“好,我现在是清宁宫的六品太监,份里事儿不多,贵妃娘娘又好性儿,只让我做扫撒守夜之类的活。”双陆对现在的生活显得很满意,他嘿嘿笑了一阵,见满长欲言又止,没有走的意思,问道,“满长哥,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有什么我能帮你?”
满长露出为难神色,他看了看一边坐在檐下的另个一内监,拉了拉身上破絮的夹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挣扎,咬牙道:“算了,我没事。”
双陆立即明白了满长眼神中的意味,拉着欲走的满长道:“你三更半夜来,怎么会没事?”
长街上的鼓更声再次响起,饶是站在背风处,满长还是打了个冷战。他狠狠抽了下鼻涕,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把拉起双陆的手,“双陆兄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不疑有他,双陆应了一声,跑到另一个守门侍卫处,“小山子,我去跟老乡说句话。你帮我盯着点。”
‘小山子’挥了挥手。示意双陆快去快回。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皇城黑暗中重叠的屋脊绵延重重,冰冷的夜风吹在身上。像是刚开化的湖水,冷意一点点从心里蔓延到骨头上。满长拎着一盏小而破的灯盏走在前面,风灯边角破洞的油纸被风着,偶尔发出哗啦响声,里面微弱的灯光好似瞬间便要熄灭。
满长的脚步很快,破了边儿的袍角吹起,像是乌鸦扑凌的黑翅。四周没有一个人,双陆原来在宝纱司,如今在清宁宫。除了这两个地方,他没去过几次别处,此刻夜色深沉,跟着满长七拐八拐一番,竟也分不出身在何处。脚下的路已经脱离甬道。这条被枝杈掩藏的小径让他恍然觉得陌生不安,双陆瑟缩一下,忍不住低声唤前面越走越快的满长:“满长哥,这是哪儿,你等等我。”双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满长什么时候如此熟悉宫中地形,心中的不安却在不断放大,这样寒风料峭的春夜里,他居然出了一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