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博弈,就这么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但赵焕却也输得心服口服。全家集合于庭院后,他率领所有家丁、丫鬟,颤巍巍地向着官家的手札、玉安,还有她亲手写的文书下跪,涕泪俱下地道:“赵焕全家愿意跟随公主赈济灾民,救助百姓!”
齐州百姓总算有救了。玉安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连日来精力消耗不少,她感到一阵眩晕,被安顿到房中休息后,她便沉沉睡去了。一觉醒来,外面天色漆黑,哗哗下着大雨。笙平正端着一碗白粥进来,而她的手,正被子泫紧紧地握在手中。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玉安问道。
“赵家已经全力救灾了。齐州其他几处大户也顶不住压力,开仓放粮了。”子泫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玉安动了动嘴唇,“谢谢你遵守了我们的约定,没有上山来。”
子泫一把抱住她,“我再也不会和你做这种约定!这是对我的凌迟!”
玉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让你为我担心。”
“傻话!”子泫噙住眼泪,欢喜一笑,只紧紧地拥抱着她。
许久后,他松开怀抱,从笙平手中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喂她。笙平为她掖了掖被子,道:“荆王殿下来看过你了,听说你无碍便又下山去了。新一轮洪峰涌来,雍王和赵焕签订了换田协议,炸开下游河段的一个口泄洪,因此洪水不再是威胁了。”
“城里怎么样了?”
“城中灾民虽然有了粮米,但瘟疫流行得也更加严重了。医官们束手无策,每天都有大量流民死去。”
玉安养足了精神,便匆忙赶回府衙。回去时祈鉴已经“康复”。完成泄洪工事后,大水使一些富户的田亩成了一片汪洋,但祈鉴和他们约定在山林间开辟同样土质和面积的田土,并由祈钧向朝廷申请免除其三年赋税。当地大户们虽心痛这一年的青苗,但整体尚觉公平。根据玉安的建议,让当地农民自由挖沙的告示也已经下发,如此一来,水患的问题已经完全得到解决。唯独瘟疫仍旧蔓延。
官邸十里外栾村的农舍的人已经逃光,祈鉴便命令人整理出来,按照医官们的建议分成两部分,分开安置得了疫症的人和可能患了疫症的人。
经过三天三夜的奋战,翰林医官院的人和御药房的人参考了太宗年间的益州瘟疫药方创造出一种新的药方。十几口大锅按照新的药方熬药并定点配发给城中百姓。几天下来,染瘟疫的人数一天一天地减少了。
当晚知州设了简单的宴席为医官庆功,所有的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如果继续按这个药方研制下去,相信不但能够控制而且很快能治疗瘟疫。晚饭后各人很早就散去了,祈鉴放了医官和药官们假,让大家好好睡上一觉。
齐州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到了夜里,竹声沙沙,万壑松涛,虫鸟和小兽在林间呜鸣。祈鉴和祈钧在府邸外散步,心中都有一种轻快舒畅的感觉。回到府衙,经过漱雪的房间时,祈鉴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所有的人都在院子里乘凉,唯独她还在房里研究医书和药方。
他轻轻走到敞开的窗前。窗内的漱雪头戴碎花头巾,身穿粗布衣裳,与民间的小家碧玉无异。屋内的她此时十分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的人。大约离煎药的火炉太近,她头微微一侧,用衣袖拭去汗珠。
她额前那块细小的伤疤便呈现在他的眼前。伤疤颜色很浅,并不难看。多年前福康公主下嫁李家时,他躲进寿宁堂哭泣,虽然那时他还小,却已经有了男儿的尊严,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却阴差阳错地给漱雪留下了这道伤疤。
正沉思着,漱雪一转头已经看见了他,起身走到窗前道:“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所有的人都在外面乘凉。你为什么不去?”祈鉴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遥远的平静,“这次瘟疫得以控制,辛苦你们了。”
漱雪却没有他那么轻松。她转身指着不远处的医书、药材和跳跃着火苗的炉子说:“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次和太宗时的益州瘟疫看似相同,但发病周期和易感染人群都有区别,借鉴益州治疗瘟疫的方法并不稳妥。”
“你的意思是?”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祈鉴开始认真了。
“我担心目前的药方只是延长疫病的潜伏期。”漱雪沉重地说。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能第一时间救治病患,也不能第一时间分辨他们,可能会造成疫情传播得更广?”
“如果确定了,就可以这么说。”
若果真如此,那根治瘟疫还遥遥无期。祈鉴匆匆从窗棂绕到房门,走进了漱雪的屋子。“什么时候能够确定你的判断是否正确?”他俯身查看汤药后问。
“我这两天观察了周围的百姓,有几人似有瘟疫的迹象。因此我配了一副会使病患体内的毒素外显的药。如果他们服药后出现了瘟疫的症状,就可以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这件事情须秘密进行,否则百姓会以为是你让他们得了病,会对你不利的。”祈鉴用拇指扣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又道,“你只管熬药,其他事都交给我。”说完,他便向着门外走去。
漱雪叫住了他,“王爷,如果验证我的推测属实,我请求给我配一些医药用具和两个帮手,调派我到栾村的农庄去!”
“不行。”祈鉴未作思虑便拒绝了,“你不能去冒险。”
漱雪目光澄净,“如果大夫不能接近病患,凭空怎么能想出治病的药方呢?”
“这件事容我再想想。”他还是拒绝了,不再看她,径自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楚国万里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第二天祈鉴便秘密将漱雪配好的汤药混进饮食里,送给她怀疑有病的人。当天晚上,这些人便开始发烧并起了红斑。将他们送到农庄田舍隔离后,祈鉴迅速召集医官和药官商量对策。
所有证据都显示药方用后发病率明显降低,突然要重新研制防疫、治疫的药,大家都表示不能理解。如果不说出漱雪先前的想法,是说服不了众人的。
但是祈鉴知道绝不能说出漱雪的想法,否则医官、药官无论是出于墨守成规还是私心,都将以各种方式消极抵制,漱雪更将成为众矢之的。
思索许久后,终于有了一个计策。“瘟疫不仅要控制,还要治疗。眼下情势危急,大家务必于三日内拿出解决办法。我在栾村的农庄开辟了几间房屋供各位大人居住,大人们就近照顾病患,也能早日想出对策来!”
“这……”医官们纷纷迟疑着。领头的张医官道:“殿下,疫情来势凶猛,若和病患同吃同住,各位医官也染上疫病的话,谁来救治病患呢?”
祈鉴便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派一部分人过去,一部分人继续留在这里商议对策。张大人就推举几位大人到那边去吧!”
医官们面面相觑。张医官知道此事为难,便让大家自愿报名。不料十位医官出列的只有两人。张医官惭愧而无可奈何地请命道:“那就让这两位大人,再算上老臣,一起前去吧!”
祈鉴笑道:“张大人是这次防治疾病的领队,岂能涉险?依本王看,张大人留下,另外两位大人、梅姑娘,再带三五个一同来的大夫一起前往农庄。两头研制治疗疫情的药方,双管齐下!”
当天下午,漱雪一行人便收拾行装搬到那边去了。祈鉴令人仔细给那边的房间消了毒,也备好了饮食和起居用品,更派了几个丫鬟仆从前去照料他们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医官们仍旧思量着防治瘟疫的对策。第四天清晨,祈鉴一大早便动身去栾村视察病患了。
祈鉴在村口勒住马,四处眺望。村庄坐落在一个山谷,是水源的下游。低矮的木屋,竹篱笆墙,淡淡炊烟,一片静寂。
从村口再往前走,便看到有蒙着脸的兵士用木板车运送死人出村。为了防止病菌传播,这些人将被秘密送到山坳里烧埋。病患们先前以为是送去统一安葬,但前两天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还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祈鉴策马飞奔,最终在篱笆墙外停下。篱笆墙外是几座孤坟,墙上还趴着几朵野花。祈鉴的目光停留在独院前的一口大锅上。锅上冒着热气,正在煮着病患们的衣裳和用具。院子里那两个戴着面纱,正小心翼翼地蒸煮衣物的人像是蘅冰和素玉。
蘅冰和素玉听闻马蹄声响后都迅速转过身来。
见蘅冰亲自晾晒衣服,祈鉴道:“你怎么亲自做这些?其他人呢?”
蘅冰仍旧气他派漱雪到这种地方,一扭头便走开了。素玉道:“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先前有人是因为吃了小姐的药才得了瘟疫的。那些病患起初都不肯让小姐接近,说她的药会害死人。”
见祈鉴有几分惊讶,素玉又说:“不过小姐也不恼,还是每天对他们和和气气的。您派来的那些医官药官开始的时候倒是忙里忙外,但后来发现瘟疫传染得那么凶猛,便都怕了,能躲就躲,小姐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自己做事。二小姐和我不舍得见她操劳,便替她分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