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自觉地出去了,皇后便招呼玉安到近旁去。玉安款款走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摇篮里的小皇子吸引住了。小家伙双目乌黑,头发浓密,皮肤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皇后跟过来,满眼爱怜地看着小皇子,笑道:“你看,昭儿的鼻子长得多像官家。”
玉安赞同地点点头,随后道:“玉安明日就要前往齐州,特来向娘娘辞行。”
皇后点点头,“玉安,派公主做钦差,即使是暗地里的,本朝也是史无前例,你一定不要辜负你爹爹的期望。我让玉箫将一把辽国锻造的短刀送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玉安道谢后道:“娘娘,玉安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屏退左右道:“你尽管说。”
玉安的目光重新回到昭儿的身上,“玉安希望娘娘提防着尚美人。虽然她现在被禁了足,但势力仍在,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后会意地说:“这我早有安排,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玉安道:“尚美人狡诈恶毒,细作不见得治得住她,若被她发现,说不定反被利用。只有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说这话时,玉安一如既往的平静,皇后的脸色却变了,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玉安,仅此一次,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玉安仍旧劝道:“昭儿不是官家,娘娘不是刘太后,尚美人也不是李宸妃。先皇在时,李宸妃性情敦厚且没有朝廷势力扶持,刘太后才能顺利带大官家,而尚美人却是一只有毒的蝎子。娘娘必须找机会除掉她才行。”
玉安自从搬到霁月阁,陪同皇后念经以来,她们曾经有过许多晦暗不明的交谈,论及朝廷和后宫事务。今日却是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地交谈。然而不知道皇后是不愿与她坦诚,还是不认同她的话,玉安始终没有说动她。
“心无厌足,唯得多求,增长罪恶。我可以用法度计谋约束后宫,却绝不会出手伤人性命。玉安,你陪我念了这么久的经,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令我失望。”
听了她这话,玉安不敢再多言,只能默默拜别。阁外风声簌簌,蟋蟀鸣叫,竟似有人在呜咽。
翌日清晨,玉安便带着笙平,在子泫及七个侍卫亲军的护送下上路了。汴梁宫中和城里平常以牛车为交通工具,但此去齐州有五六天的路程,赵祯便吩咐阎文应为玉安备了一辆马车。马车车厢比牛车大,一路东去,车轮吱吱呀呀。车外的子泫及他的随从骑着千里良驹,本可以很快到达,却因为她们的缘故,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玉安掀起帘子,见到窗外出现了一道暗影,原来是子泫的马匹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子泫,为我也备一匹马吧,这样行进太慢了。”玉安道。
“不行。”子泫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执拗而不容分辩。
玉安默默地放下了车帘。带着疑惑,她让笙平取出了齐州的地图和她这些天查阅的有关齐州天文地理的资料。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了。子泫掀开车帘道:“我们换一辆马车吧。”
已是午时,艳阳高照。玉安环视四周,他们早已出了城北的通天门,不远处停着一辆小得多也旧得多的马车。
笙平道:“那辆马车又旧又破,公主的身体怕是受不了。”
玉安则说:“我也正有此意。为稳妥起见,还是换一辆破旧的马车好。”
子泫便让人七手八脚地将行李搬了过去。等玉安和笙平上了那辆马车,才发现它虽然外表破旧,里面的物品却一应俱全。车厢换成了隔热的木质不说,车内也置备了诸多防暑降温的用具,就连坐椅也舒服多了。
玉安只觉得子泫似比以往都更细心,更周到,令她着实困惑。她努力地回忆着近日种种,蓦然想起前不久子泫陪她再次前往四平坡祭奠尹晓蝶之事。那日他们到了四平坡后,意外地发现那里盖起了一座祠堂供奉尹晓蝶的灵位,且有专人看管。玉安暗自猜测此乃莫允贤所为,却并未说出。子泫允诺回城后私下打探,亦始终未有结果。但不久前他每次见她时却变得急躁,她便更加怀疑了。
难道莫允贤屡次出手帮她引起了他的危机感,他在吃醋?想到这里,她悄悄揭开车帘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马车一路前行。玉安将一卷图册合上放回箱子后对笙平说:“不要再为我打扇了。你该乏了,睡一会儿吧。”说这话时,她并未抬头,目光仍旧落在一份大大的地图上,那地图上标记的是从三司调取的各地税户数量。
笙平听话地去睡了。跟随玉安这些年,很多次深夜她曾经试图尽到仆婢职分,待玉安歇后方才就寝,却很快发现她根本熬不过小小年纪的玉安,她似乎不需要正常人的睡眠。
待笙平一觉醒来,日已偏西,他们早就进了济州地带,今晚将在这个叫做巨野的地方投宿。子泫并不联络县衙,而是派人前去和订好的客栈联络,包下了整个二楼。旅途颠簸,玉安和笙平很早就睡了,醒来时已是晨光熹微。
第二天,一行人从济州前往衮州袭庆府。这一带地势平坦,且常有商贾走动,马车跑起来轻快了许多,一行人未时三刻便赶到了袭庆府。子泫事先联系好了三家旅店,临时又换了一家,照样将二楼包了下来。
约过了三刻,子泫身边的人送来了饭食。饭食是子泫差身边的人去买的,且事先查验过。吃完饭,笙平掌了灯。袭庆府的人口是巨野的七八倍,入了夜,四处更加热闹。看着举着灯笼逗玩蛐蛐儿的小孩儿,笙平的心早已飞到了窗外。
玉安见她心不在焉,笑道:“既然你无聊,来陪我玩两把叶子戏吧!”
笙平怏怏地走过去,“两个人的叶子戏有什么好玩的?上次是因为在御史台要理清案子,这次又有什么?”
“这次,”玉安举起一张牌,“还是查案子。”
笙平信以为真,正打起精神要陪她“查案子”,谁知玉安竟是逗她的。玉安教给她一种叫“美人戏”的新玩法,简单有趣,尤其适合少女欢聚。笙平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直到夜深须为玉安准备沐浴,方才收拾起那些叶子牌。
第十八章 爱不释手
华屋重翠幄,绮席雕象床。远漏微更疏,薄衾中夜凉。
圆帐轻垂。轻纱之中,金色的木桶上方洋溢着薄薄的热雾。玉安踏进温热的水中,立刻被热浪包围。但那热浪中裹着一丝清凉,将浑身的疲惫一丝丝抽走,只剩下惬意和轻松。笙平转身刚从衣橱取来玉安的衣裳,谁知那衣橱竟然动了动,她顿时吓得松了手,手中的衣物统统跌落。
衣橱后竟然有一扇通向隔壁房间衣橱的门!她刚刚打开,子泫便做着噤声的手势,快速从那扇门走进来。
“高公子……哎呀……你不能进来……公主……”笙平着急得很,又不敢大声说话,一边跺着脚一边回望。
“笙平,你在嘀咕什么呢?”玉安并不知晓这边的情形,只轻声问道。她双目微合,双腿轻轻踏着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虽隔着纱帐,仍旧能看到她垂在外面的乌云般的秀发,白玉般的脖颈和莲藕般的双臂。
子泫瞥见这样子的玉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转过身去,许久后双颊仍旧燥热通红。玉安也发现了他,立刻惊慌失措地沉到水里去。
“笙平姐姐,为了公主的安全,我才特地备了这两个相通的房间。”子泫仍旧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等公主……沐浴更衣后,你们便悄悄搬到隔壁屋子里……寅时三刻我再来接你们。”
“出什么事了?”
“这两天一直有人跟着我们,看似路数不正。我怕防不胜防,所以今晚有所布置,让他们现身。”
“怎么了?”身后有如琴声般动听的声音问。子泫小心翼翼地回头,见玉安正从圆帐后踏步出来。虽然她已经穿好衣裳,但赤着脚,头发正湿漉漉地滴着水,他仍觉脸红心跳。
“噢……我是说……你们搬到隔壁去……”子泫的舌头开始打结。
玉安瞥了一眼窗外,沉声道:“你看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他们很隐秘,人数也不多,像是江湖中人。”
玉安看了看外面的街市,转身问子泫道:“你待会儿去哪里?”
子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面庞尚沾着水珠,在蜡烛的光线下呈现出浅浅的红晕,他努力压制住狂乱跳动的心,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外面守着你。”
三个人便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搬到了隔壁更为宽大的房间。这是子泫的有意安排,若万一在这里发生冲突,窗外是一片低矮的顶棚,他亦有机会领着她全身而退。
不能掌灯,只有盈盈的月色相陪。子泫轻轻合上衣橱的门,转过身,月光立刻洒了他一脸。在一片黑暗中,玉安突然有了一种与他相依为命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凄苦,反而带着一丝愉悦。
“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歇息。我已经备好了新的马车和线路,等出了衮州地界就有了地方厢军,我们就安全了。”说完,他恋恋不舍地望了玉安一眼,轻拾脚步向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