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送到御史台而非留在皇城司,可见赵祯更倾向于相信她是有罪之人。玉安的心顿时冰冷。侍从来带玉安时,笙平连忙要扑上去,但玉安那样看着她,眼神在恳求她千万要冷静,她便乖乖地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御史台的牢狱和上次隔离的小院不同。上次有皇后和公主的身份庇佑,因此受到特别照顾,这回成了身份不明的戴罪之身,玉安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牢房阴森破暗。玉安被投进去,门便哐当关上了。牢房内没有窗户,只有侧面的墙上有几个小孔隐约透进些阳光。玉安用脚拨了拨角落里的那些谷草,席地坐下。
怎么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呢?
她早料定尚美人会继续害她,但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尹晓蝶和梅岭海的私情。可这是一张足以置她于死地的牌,如果有证据,尚明珠早就该揭开了,为何等到现在?
她首先想起那支毛笔。她小时候见过海棠用它写字,因为是海棠父亲相赠,海棠视它为珍宝,一直在使用。这似乎是铁证,连她都要相信了,只是曾经那些不愿再想的画面渐渐回到脑海。
“李嬷嬷!我的胸口闷得慌,快去请梅医官!”
“海棠,梅医官开的方子,你都收好了没有?”
……
尹晓蝶随时都可以推说身体不适和梅岭海见面,又何必费尽周折写什么字条?药方几乎从来不经尹晓蝶之手,又何必用藏头藏尾的伎俩?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线亮光。自己先前心虚,一时竟然犯了糊涂。
当初尹美人和梅医官有染,虽很隐秘,却很难瞒得住李嬷嬷和海棠。大约是尚明珠曾经从海棠那里得知此事,便趁机利用此事做文章,扳倒她,再波及梅家。
想到这里,她起身对着外面的守卫高声喊道:“有人吗?我要水!”
外面回话道:“这里给水给饭都是定时定量的!你就等等吧!”
听这回话,这里应该是关她一个人的地下室,而守卒应该是御史台狱的人。
玉安不再说话,回到了原处坐下。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牢门打开,狱卒送来饭菜和饮水便出去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门再次打开,又有人进来,但这次来人的脚步很轻。玉安听到哐当两声便没了动静,她抬眼看那小孔,光影全无,天已经黑了。
片刻后,牢门打开了,一个狱卒打扮的人侧身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吃食。从他的姿势看是个习武之人。玉安警惕地看着他。
来人示意她不要出声,走到她跟前,轻声说:“公主莫慌。我叫牛二,刚调过来不久,曾受过高公子的恩惠,怕你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便给你送了点酒菜来。”
“是吗?”玉安一听到子泫便有些惊喜,“你是不是那个先前跟随太子,后来又到了御史台的人?”
来人目光闪烁,笑道:“正是。”
玉安见他并不问自己的处境,只忙着从食盒里向外拿东西,便继续和他攀谈道:“你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吗?那天,我也正好在台院,怎么没见到你?”
自称牛二的人却仍没抬头,只说:“那天我不当值,要不公主早就该认识小人了。”
玉安看着那些丰盛的菜肴和酒,笑道:“这么多好菜,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不如你陪我饮上两杯。”
牛二见她笑盈盈的,便道:“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玉安又道:“先斟酒吧。”牛二便毫不犹豫地斟满了两杯酒。见玉安迟迟不肯下箸,他自己饮下一杯,又尝了两碟菜,唯独不碰那碟牛肉。
这时,外面一声轻响。“好像有人进来了。”玉安警惕地站起身。
“我去看看。”牛二蹑手蹑脚地向着牢房外走去。等他回来,玉安已经给两个酒杯都斟满酒,她摇了摇手腕上的鸡心手镯,拂袖问道:“是谁?”
牛二说:“大概是风吹门吧。”说完便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玉安也笑盈盈地一饮而尽。
片刻后,玉安脸色一变,捂着胸口盯着他,“莫非这酒菜有毒……”
牛二见状站起来,冷笑一声道:“玉安公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得罪了!”他正要上前来掐她,不料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口鼻立刻冒出乌红的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牛二一边抽搐着,一边喊道。
玉安在他的跟前蹲下,鸡心手镯伸到他面前道:“这么多年了,尚美人还是用乌头草害我,真是一点儿新意也没有。这里头的断肠散本来是我等到万不得已时自行了断的,没想到用来结果了你,也算给足了你脸面!”
牛二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头一偏,没有了气息。
听牢房外没有动静,想必外面的狱卒被牛二打晕了,玉安决定试着逃出去。只要能见到皇帝和皇后,她就能将这大牢阴谋坦诚相告,或许就有一线生机。
绕开两个昏睡的狱卒,她小心翼翼地向着木楼梯走去。岂料刚刚拉开大门便赫然发现门口有一个人影在鬼鬼祟祟地晃动。两个人一照面,都大吃了一惊。
“曹诵,怎么是你?”
曹诵小心翼翼地拉她躲在一棵树下,道:“我爹爹以前在这里做事,我和这里的人多少有点交情,听说你出了事,便想趁着晚上来看你。可是你怎么偷跑出来了?越狱可是大罪呀!”
玉安忙说:“有人要害我,我不能待着这里。你能不能帮我?”
“当然可以,我知道一条小路。”曹诵毫不犹豫地说。
说着,他便拉着她沿着墙后的一条小路走。两个人推开一道小门,原以为外面是空旷的街道,谁知竟然是一排明晃晃的火把和弓箭手。监察御史尚琨,亦即尚明珠的堂兄,早就带着大队人马在这里候着。这尚琨玉安也是知道的,他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就连尚明珠也不敢委之以重任。至于日前祈鉴为何要帮尚琨求这个官职,玉安至今感到纳闷。
“看来,玉安公主想越狱逃走啊?”尚琨似笑非笑地说,“曹诵,今天下午你来打点我的同僚时,我已经派人盯着你了!没想到,你平时胆小如鼠,偶尔还真能干出点儿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曹诵立刻护在玉安跟前道:“是我逼公主跟我逃走的,和她没有关系,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尚琨却一声冷笑便踢开他,“你以为你是谁?饼大的人物能补天大的窟窿?”他一手用力擒住玉安,“玉安公主,你还真是有两下子,连牛二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这样正好,你现在杀人越狱,抗拒抓捕,已经闯下天大的祸事,别怪本官对你国法处治了!”说完,他一挥手,“将这个冒牌公主和不知死活的曹诵一起押到刑讯房去!”
两个人便被一群人推搡着来到了刑讯房。随着御史台的权力渐渐坐大,它的刑讯房也变得越来越恐怖,里面灯光昏暗,镣铐、烙铁,各种刑具面目可憎。
玉安和曹诵都被戴上了沉甸甸的镣铐。旁边的狱卒手握着皮鞭,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公主,是我连累了你……”曹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玉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尚琨一声冷笑,“你们还是从实招来,是谁指使你们杀人越狱的?早些招了,也就不用吃苦头了。”
曹诵喊道:“你少血口喷人!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们!如果要有,就是你祖宗!”
尚琨恼羞成怒,骂道:“你平时那么窝囊,今日怎么变得这么硬气了?”说罢他递给狱卒一个眼神,他们手中的鞭子便像雨点一样落到曹诵的身上。曹诵疼得号叫着滚到地上缩成一团。
玉安看不下去,怒喊道:“别打了!”
“你们不招,鞭子就不停!”尚琨厉声喝道,“打!”
玉安料定他们已经谋划好,要从她口里套出尹晓蝶和梅岭海奸情的证据,便可以坐实她的罪名,故而冷眼看他,预备和他对抗下去。可是尚琨不对付她,而是令更多的鞭子更密集地落到了曹诵的身上。鞭子所到之处,曹诵衣服碎成布条,斑斑血痕呈现,他的声音也从叫喊变成了哀嚎。
玉安只觉得血液沸腾,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飞身挡在了曹诵的跟前,鞭子便嗖嗖地在她的胳膊、脖颈和脸上留下道道血印。她回过头,目光如鹰隼般瞪着尚琨,喝道:“尚琨,别忘了本公主就算是阶下囚也姓赵!你就算是堂上官也是臣下!你就不怕他日我翻了案,官家将你碎尸万段!”
狱卒们立刻停了手,尚琨也吃惊地站了起来。虽然他一心想置她于死地,但此刻她身份没有最终定夺,如果死在这里,他真是难辞其咎,因此始终犹豫着不敢下狠手。想了想,他示意狱卒拉开玉安,不料玉安仍旧护着曹诵道:“你们不能再打他了!要是打出个好歹来,曹家不会放过你的!”
尚琨哈哈笑道:“只要坐实了他和你勾结越狱的证据,曹家怕是巴不得没有他这个儿子!”他示意狱卒拉开玉安,鞭子再次像雨点一样落到了曹诵身上。这回曹诵被打得奄奄一息,喉咙沙哑,连喊也喊不出来了。玉安又扑了上去,紧紧地护着他,再也不让一道鞭子落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