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顾东临也露过一回面,他拱手对锦绣施礼,“王妃大驾寒舍,东临欢迎之至。拙拙身子笨重,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然后又一揖到地,犹豫了片刻,说:“拙荆已入月份,东临心里头也是没底的,王妃医术高明,若得王妃照顾指点,东临就放一百二个心了。恳请王妃照指拙刑,东临感激不尽。”
锦绣含笑地望着顾东临,语气从容而轻快,“国公爷言重了。冲着我与国公爷同乡的亲谊,尊夫人包在我身上。”
顾东临心头一震,“同乡”二字使得他鼻头发酸,忍不住看了锦绣,当接触到她清亮而端庄的面容,心头一悸,又赶紧低下头来,强忍着怦怦心跳,诚恳道:“王妃不计前嫌照顾拙荆,东临无以为报。请王妃受东临一拜。”说着又一揖到地。
锦绣安然受了他一拜,双手虚扶,“国公爷不必多礼。咱们好歹也是同乡,六妹妹这个肚子,你不提,这个忙肯定我也是要帮的。再则,我与尊夫人的嫂子那是什么交情,客气话就不要再说了,没得见外。”
顾东临心头一堵,但又安慰着自己,他与锦绣,能以同乡的身份说话,总比相见无语好。于是点头,“王妃说得极是。你我即是同乡,如今又成了亲戚,自然要多加走动
才是。拙荆的身子,就拜托王妃了。”
他又看了锦绣一眼,发现锦绣也正望着自己,目光清亮,坦城而从容,温暖又城挚,顾东临鼻子一酸,一方面落了口气,另一方面,胸口又觉落空空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到酉时,赵九凌就来锦绣了。当听下人来报,顾东临立马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看着锦绣。
锦绣起身,对他们夫妇说:“王爷来接我了,我也该回去了。六妹妹你已经进了月份,可马虎不得,我那医馆也有妇产科,为了安全起见,我仍是建意你还是去医馆待产比较好,那样就算有突发意外,我也能保证就近照顾你。”
宋氏说:“嗯,我也正有此意。明日我就收拾东西过去。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王妃了。”
“好,那我明日就不过来了,就在医馆等你。”然后又对顾东临道,“女人生孩子可是大事,国公爷最好也一道过去。这样一来,六妹妹也可以安心生产了。”
顾东临头,而这时候,赵九凌也在下人的带领下大步踏了进来。
顾东临僵硬地与赵九凌见礼,赵九凌摆摆手,也不看他,只是对宋氏轻轻颔首,然后对锦绣说:“走吧,该回去了。”
锦绣对宋氏说:“六妹妹留步,我们自己会走。”
顾东临犹豫片刻,对宋氏说:“你休息去,我去送送王爷和王妃。”
看着赵九凌与锦绣相携而去的背影,顾东临握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最后深吸口气,移步向外边走去。
宋氏轻咬着唇,望着自己丈夫的背影,不知怎的,她只觉这道背影变得萧瑟,忽然间心窝处一阵刺痛。
宋氏也没有多呆,很快又移步到门边,目光尽头,夕阳的余光下,橙红色的天地间,锦绣停在一颗柳树下,抬头看着高大的树枝,笑着对赵九凌说:“忽然想起当初,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明明受了伤,还那么不安份,拽得跟什么似的。我心里气忿,真想把你赶出去,可又怕你那些手下人对我不利。所以在吃饭准备筷子的时候,折了柳树枝作筷子。你一双,顾东临一双,我还偷偷吐了口水在上头。”
顾东临身子一震,脸上浮现一丝追忆的神采。
锦绣今日一身玉白色窄袖素褙子,下身青蓝色马面裙子,罩着件豆青色的比甲,比甲却没有扭扣,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但却有种奇异的美感和飘逸之美。此刻站在碧绿的柳枝下,笑容又是那样的俏皮,身后是一大片金子般的夕阳余光,顾东临只觉胸口一阵闷闷地痛,他忽然想起,一身粗布衣裳的俏丽女子,站在简陋的茅屋里,背对着灯光,对自己温暖浅笑的情景。那笑容,和此刻一模一样,差别就在于,她再也不会对自己那样笑了。
赵九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锦绣一眼,“那时候我对你也很是不满,同样是病人,你对这小子就百般周到,对我就恶声恶气。你可真够厚此彼薄的。”
锦绣俏皮地笑了起来,故作无辜,嗔道:“谁叫你态度那么恶劣,一点病人的自觉都没有。”她笑望着顾东临,笑着说:“还是你有做病人的自觉。”
顾东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想着当时的情形,又苦笑一声,“你也别把我当好人,当时我怕你认出我来,能不安份么?”
想着顾东临故意把自己弄得狼狈的模样,锦绣捂唇笑了起来,“是呀,也亏得当时你掩饰得好,否则你肯定会没命的。”
顾东临想着天天拿烟灰抹脸的情形,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时年轻不懂事,做了好些天怒人怨的事来。锦绣,令尊的事,一直没有亲自向你道过歉。”想着在那间破草屋里与锦绣相处的种种,顾东临唇边浮现一丝朦胧的追忆,虽然锦玉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但在那个破烂不堪的小茅屋里,却是顾东临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想着曾经对锦绣做过的事,心情又沉重起来,这句锦绣自然而然就叫了出来。
锦绣淡淡一笑:“过去的事就让过去吧。父亲的死,我固然恨你,但后来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就抵消了吧。”
顾东临急急地道:“我可没帮过你什么忙。”
“我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累积开店资金,也有你的功劳。半斤,八两,还有顾安,是你安排的人吧?还有,我能轻松又便宜的盘下张氏夫妇的房子,也是多亏了你。”
顾东临嘴巴张了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顾忌着赵九凌,最终只能握紧了拳头,淡淡地道:“我害死了你父亲,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却不计前嫌救了我,我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说过,当时是因为没有认出你来。否则,我才不会救你的。”
赵九凌哈哈一笑,“怪不得,当初我就瞧这家伙安份得活像个娘们似的,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里头。”然后又不满地道:“可怜我当初还白白与你置了一番气,现在想来,还真够冤的。”
顾东临愕然,“王爷还与我置气?这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赵九凌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揽着锦绣的肩,粗声粗气地道:“走了,天都快黑了。”
顾东临顿了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有一条碧绿柳枝拂在身上,痒痒的,他伸出手来拂开,并摸了摸发痒的脸,似要拂出心头的沉重感,忽然又有了什么决定,然后加快脚步眼了上去。那道藏青色的身影,脚步也变得稳重起来,而宋氏倚在门边,伸手拭了眼角,心头也轻快起来。
第4.4章 结局
下午锦绣回到帝医,便听说了张老夫人住进了天字一号病房的事来,高级住院部的总管事带着一脸的气忿与锦绣凛报张老夫人的恶形恶状来,“馆长,真是太气人了,这人住着天字一号病房,居然把账全都挂在太子妃头上,说让去太子妃那领账,真是岂有此理。舒悫鹉琻”
拜赵九凌凶名所赐,锦绣这个王妃兼馆主身份,以前能震摄住绝大多数勋豪贵胄,但在一部份宗室皇亲面前,依然得陪着小心。如今,除了宫里那几位外,宫外一切贵到天边的人物,全都收起了高高在上的身份,不敢再在锦绣面前摆长辈架子,也不敢再仗恃宗室身份逃费。就怕赵九凌那个煞星一个不高兴,提刀就砍,到时候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如今敢逃费的几乎没有,但挂账的却比比皆是,但帝都医馆本身就是以皇帝的名义开设的,也不愁有人敢赖账。只是,公然挂在太子妃头上的,还是头一回听说。
锦绣给张老夫人检查了身子,微笑着说,“年纪大了,身体方面确实会有各种毛病,老夫人身子不舒服,却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以老夫人的年纪,也只能在家养着,平时多吃蔬菜,少吃高脂肪的食物,保持平和开朗心态,忌发火动怒。住院倒是没那个必要的,没的浪费银子。”
张老夫人说:“没事没事,反正都记在我那孙女头上,王妃尽管开药便是。有我孙女在,还怕我会赖账不成?”张老夫人不敢明着对锦绣无理,却在心里恶毒地想着,我就要在你这医馆里住上三五月,再把账记到太子妃头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去向太子妃要账。
锦绣笑着对总管事说:“既然是太子妃的嫡亲祖母,咱们就给个面子吧,改明儿把账单送到张家去。”若真要记到太子妃头上,她还真不好去开这个口的。这张家老太婆也忒可恶了。不过,锦绣也没与这种人一番见识,到时候直接把账单送到张家,以张顺然的性子,也会乖乖把账结清的。她倒是不愁收不回这笔账。只是觉得,太子妃有这种祖母,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总管事的人面色犹豫,那个刚才与总管事争执的婆子昂首挺胸地道:“楚王妃,奉我们老夫人的命令,是要把这账单挂在太子妃账上的。我们太夫人说了,太子妃是张家女,她是太子妃的嫡亲祖母,身为祖母看个病,孙女付账,也是当得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楚王妃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