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呢。”孙玉女拉着徐循说,“仙仙生女少不得赏赐的,太孙妃娘娘生育时候咱们没随礼倒也是应分,毕竟都在一处,可现在两边分居,往回送信的时候,咱们也得给两个小丫头捎带点念想物事。”
这也是正理,这个小丫头的洗三和满月等注定都会办得比较冷清了,徐循和孙玉女怎么说都该寄点添盆礼回去的。徐循顿时就上了心,和孙玉女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两人商议定了,方才一道往内宫过去。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两个小妃嫔的脸上,笑容确实是要比前几天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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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藩王在,上元节又是好一番天伦之乐,这一次男女分席办得比较盛大,皇爷带了太子、太孙在西苑大宴群臣,女眷们则在另一处殿内看戏喝酒。徐循又被张娘娘叫到身边说话了——这也是她在得了赏赐以后首次露面。
都拿了皇爷的佛珠了,徐循现在受到的关注度岂是从前能比?她一进门就有人笑道,“呀!总算是来了,得了赏便躲起来,该罚酒!”
节日要的就是热闹,不论上下尊卑,被人挑了头都来给徐循敬酒灌酒,小姑娘酒量本就不好,未至中席已经睡昏过去了。次日醒来,丝毫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左顾右盼了一番正在迷糊呢,便听到身边有人笑道,“贵人醒了?您昨晚睡得可早,若非我们娘娘叫人把您搬动回来,在席间着凉了可怎么好?”
徐循扭头一看——张贵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宫人福儿。她在哪里,自然也不必问了。
赶快揉了揉眼睛,露出惺忪的笑来,徐循和福儿说了几句话,果然是和她想的差不多,昨晚她睡得早,张娘娘怕她着凉了,索性让人送回内宫中她住的咸阳宫中,不绕到东边的太孙宫里了。小姑娘酒后贪睡,居然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来。
虽说事出有因,但徐循自然也是脸上发烧,赶快梳洗了要去给张娘娘请安——张娘娘却是已经用过早饭了,看到她进来,便笑道,“昨晚喝醉了以后,倒头就睡,叫也叫不醒,真是老实人连醉酒都是老实的。”
徐循红了脸,“娘娘笑话我——”
娘俩个正说笑呢,外头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拍击声,在张娘娘身边的彩儿听见了,便悄没声息地走出了暖阁:这种拍击声,实际上是一种暗号,宫里下人间不许高声大气地互相传递消息,便用这种拍手声来召唤特定的同伴,有时外头有事回报也是这样,先以击掌声召唤门内人出去,过会儿再回来禀报主子。——当然,在徐循那边屋里还没这个讲究,她们宫里人少,规矩也比较随便,比不得咸阳宫或者是太子宫规矩大。
张娘娘也没放在心上,还在逗徐循呢,“我这里有刚煮好的杏仁茶,你喝不喝了?”
她身为贵妃,自然是有小厨房待遇的,各色饮食都新鲜上等,徐循也是早领略过的。她忙道,“不但要喝,而且还想请娘娘赐我一碗光面做早点心——”
正说着,彩儿忽然掀帘子疾步进了里间,不论是步伐还是神色,都非寻常可比,徐循见了,不觉收住话头,张娘娘也望向彩儿,她面色有些不悦,“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彩儿瞅了徐循一眼,便跪到张娘娘身边,高抬着头,用手护着嘴,在张娘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娘娘听了,却亦是脸色骤变,霍地一声就站起身来了,她有些失常地道,“这不是还在正月里呢吗,怎么——”
看了徐循一眼,她止住了话头,又露出笑来,打发徐循,“快下去用点心吧,想吃什么就让她们给你做……”
徐循哪还不知告退?行了个礼就赶快推出去了,走到门口时,她还隐约听见张娘娘的声气,“真是让辑事厂的人来办的?”
辑事厂?这倒是个新词,徐循压根不知道什么意思,在心底念叨了几遍,也没个头绪,她摇了摇头,赶快退回自己屋子,吃了个早点心以后,听说张贵妃出门去了,便正好飞也似地逃回了太孙宫。
☆、东厂
还好现在大家也是分宫住了,而且孙玉女要管家,也比较忙,徐循回来了她也没问候。徐循这才有空暇和嬷嬷们八卦——这冬天就是好,暖阁子门一关,话肯定是传不出去的。
“辑事厂?”几个嬷嬷都有点糊涂,“没听说过啊……”
不论如何,正月十六能把张贵妃惊动成这样,让她匆匆出门的,那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徐循甚至有种预感,觉得这就是三宝太监曾经明确提醒过她的那件事儿——只是现在三宝太监是已经下南京去准备出海的事宜了,就是想问详细的估计也找不到人问,而且,徐循和他也没什么交情,肯定不能交浅言深地过去细问。她把辑事厂三个字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也没个头绪。孙嬷嬷看了,便主动道,“您别瞎猜了,一会儿我下值以后,找王瑾说道说道吧。”
现在,三个嬷嬷都和自己的对食隔了半个皇城呢,只有孙嬷嬷也算是占据了地利之便,还能和自己的对食时常见面了。徐循也觉得王瑾的消息肯定要比她们灵通的,寻思了片刻,便点头道,“嬷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咱们可别乱说。”
三宝太监提醒她的事,她是告诉了嬷嬷们的。但人家私下提醒她,也不知是不是想让太孙知道,怎么说太孙也是他将来的主子,万一对三宝太监存了什么不好的印象,觉得他这人碎嘴子,那就是徐循对不起人家了。徐循还是很注意这个信息保密的事儿的。
孙嬷嬷点了点头,胸有成竹,“您就放心吧,太孙宫里事情多了,太孙也不是事事都知道,这样的小事儿,王瑾是不会往上报的。”
其实徐循的意思,是连王瑾都别告诉了……不过看一边连钱嬷嬷都是面色如常,她翕动了一下嘴唇,到底也没说话。
这件事暂时也就这么过去了,什么变化那都不是眨眼间的事,徐循还是如常地过了一天,到了下午,孙玉女来找她玩,免不得又嘲笑了一番她昨晚的醉态。
这几天太孙忙着送藩王们离京——这肯定是要送到城外去的,所以回来得一般都很晚,有时候还没法回来,所以孙嬷嬷也是到了第三天下午,才把回答带给了徐循。“据说是去年成立的新衙门,东辑事厂,和锦衣卫平分事权。”
说起这锦衣卫,可是大名鼎鼎的机构,徐循在民间也是久闻其赫赫威名。各种传奇故事也是层出不穷,比如说某大官某日打牌,打到一半缺了一个二索,然后次日面圣,皇爷和他谈起昨日娱乐后,忽然从容一笑,从怀中掏出失牌——这种故事,几乎都是伴着徐循长大的。她比较模糊地知道,锦衣卫似乎干的就是探听阴私啦,为皇爷查访奸逆啦这样的事。总是一句话:天子近臣、权倾天下。
东辑事厂看起来和锦衣卫做的是一样的事——只是这些都是外臣的活计,和内宫又有什么关系呢?徐循还在琢磨呢,孙嬷嬷又说了一句,“虽说是平分事权,不过东辑事厂的首领都是中官,现在管事的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思清刘大人,做事的都是锦衣卫划派过去的人就是了。”
都是内臣,徐循对二十四衙门还是比较熟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那都是牛气哄哄的大人物,当然论地位比不上提督太监阮安,但是提督太监是不管具体事务的,平时很多政事经办的还是掌印太监、秉笔太监,这都属于职权一等一的牛人。当然这样一说徐循也明白过来了:锦衣卫那衙门在皇城外头的,皇爷估计是觉得不好使了,所以就让身边的亲信领衔又办了一个这样的机构,来为他做侦查密探的事儿。
既然如此,辑事厂应该也和锦衣卫一样可以查案了,只是这和内廷有什么关系徐循还是完全不懂。首领太监是中人不假,可办事的那不还是外男吗?再说,内宫有什么案子可查呢,这一阵子,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吗?
才这样想,徐循忽然就想到了皇爷除夕那天发作汉王妃的事。
一件小事,可从年头放到年尾……现在查的案子,说不定那都是多年以前的吧?那时候,徐循可根本还没进宫呢……
光是才一浮现出这个想法,徐循的头皮马上就都有点发炸了:汉王妃也就是说错一句话,顶多算上年初的那件事吧,差一点就被赐死了。这东辑事厂,要是查出了什么好歹,那恐怕除了事主本人以外,她身边的中人、宫女呀,也别想捞着好了吧……
这时候,徐循就体会到三宝太监的忠告有多可贵了:如果指的就是这件事,那在年节前,皇爷多半就已经得到线索了,只是年节里不便发作查案罢了。毕竟是迁都后的第一个新年嘛……皇爷的性子,她徐循也是领教过的,积攒了这么久的怒火一旦发作出来——
现在的内宫,是非地啊!
小徐婕妤想着想着都打了个寒颤,她一方面又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案子,一方面也是害怕太孙宫会被卷进去,整个人都兴奋得有点不好了。在屋子里转了几转,才勉强平静下来——钱嬷嬷和孙嬷嬷,倒没她想得这么多,看她这么兴奋,都是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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