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跳级以后并没有什么变化,名次还是原来那个数字,只是赞助我邮票和信封的热心人士,由原来的一个变成了很多。周围的同学,也从两小无猜,变得互相之间有些暧昧。
不过那时的高年级学长远没有现在的小朋友开放,在那个播到床戏只余关灯拉被的纯真年代,所有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悄悄滋长的爱苗,转化为实际行动也就是课堂上的小纸条罢了。
出人意料的是,整个小学阶段都不曾收到纸条的我,在毕业前一天,竟然收到厚厚一摞的浅色信封,里面还有不少是我在二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写的。
我对着这些信坐了很久,也没考虑好是拆是扔,最后,还是宋老师来接我时,帮我逐一拆阅的。用他的话说,爱情是美好的,而少年的爱意是天蓝色的,我可以选择不接受,却不能不理会,因为当过了那个特定的年纪,就再也读不出那样纯净的心意了。
宋老师拿着信,用他那丝绒般细腻的嗓音为我一一念出信中的情愫,开始我还记得他所念出的内容,到最后,我竟不知宋老师都读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低醇的嗓音,和他温柔垂目的侧脸。
那些信最终都被宋老师打包带走,因为我不打算保留它们。离开之前,我在自己住了三年的小房间门前静静站了半个小时,算是对它的告别,然后便拎起行李,跟随宋老师坐上了开往省城的汽车。
和入小学时一样,入读中学的手续也是宋老师代我办理的,由于我是学校早已看中的学生,各项手续办理起来都很顺利。我被划入了师资配备最好的实验班,正式开始了我的中学生涯。
中学生活与小学生活有很大不同,新的环境,新的同学,还有新的学习与生活规律,都让我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大约过了两个月,我才慢慢习惯了在省城的学习生活,交了一些新朋友,与室友们也磨合得比较融洽。
这期间我与宋老师之间的通信比以往都要频繁,宋老师在信中始终如一的耐心和关爱,是我适应新生活的过程中最大的能量来源。有很多次他打算过来看我,最终都因工作忙碌未能成行,我有时想起他,反应也变得有些奇怪,常常对着他写给我的信发呆很久。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收到宋老师的来信,会特别开心,收不到宋老师的消息,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像是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为此我只好不停地学习,以填补难熬的时间缝隙。
几个月的时间就在适应与想念的过程中,慢慢流走,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前期。班里的每个孩子,在小学时期都是各自学校的佼佼者,面对中学阶段的第一次大考,都表现得跃跃欲试,渴望证明自己。但我最盼望的却不是考试,而是宋老师的来信。
考试前几天的午餐时间,一封信出现在我的桌上,不过不是来自宋老师,而是来自我的班长钟文宇。他将信甩到我的桌上就离开了,动静大得全班同学都向我们看过来。
从钟文宇眉眼之间的挑衅来推断,他这枚少年对我的心意绝对不是纯洁美好的天蓝色。我出于好奇,吃过饭就将信打开了,信里的心意果然不是天蓝色的,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它,我推荐“一片杀气”。
一直到收到这封信,我都不知道自己一直低估了自己的名气。自从连跳两级起,我就已成了省内各方学霸密切关注的对象之一,跳级后连续三年大考第一,则更加刺激了各路学霸的脑部神经。
特别是省城的学霸们,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学校之外都有共同的圈子,彼此之间多有联络,听说我被全省最好的附中选中招入,早就互通心声,打定主意要将我这个小地方来的伪神话拉下马。钟文宇,就是这项计划的带头人之一。
他用上佳的文笔,代表十名顶尖的同级学霸,向我下了一封成见十足的挑战书,信中他的字就如他的人一样,瘦削、好看,处处锋芒,措辞也和他的性格一脉相承,大气又张狂,誓言在期末考试中破我大考未曾第二的“金身”。
在小学,毫无悬念地第一了太久,我常常倍感寂寞,面对考试也不再有最初的热忱,这封联名挑战书虽然敌意十足,却如一管强力鸡血,大大激发了我对考试沉寂已久的热血,让我重新感觉有事可忙。
而有事可忙,我就不必总是烦心自己对宋老师莫名的的想念,所以不管结果会如何,我都欣然接受了挑战。我一刻不停地紧张复习着,终于能暂时将对宋老师的思念放在一边。
考试结束那天,高强度的复习也随之结束,同寝室友也纷纷回家去住,我回到寝室,看着一张张空荡荡的床铺,忽然有种无力感,干脆翻出宋老师写给我的全部的信,爬到床上一封一封地读。
让我无奈的是,读信再也不能缓解我对宋老师的想念,我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不知名的烦躁。这种烦躁的情绪在家长会的前一天达到了顶点,我甚至不能像往常一样很好地控制住情绪,钟文宇感受到我的情绪波动,与同学谈笑间笑得特别意气风发。他大约是以为我如此反常,是在为成绩忧心。
最终成绩在家长会当天上午才出来,我考了一个破校史纪录的分数,钟文宇和一帮等着看我出丑的人的脸色,黑得比锅底还要难看,而我,如果有一面镜子让我照一照,我觉得我的脸色也不会太好。因为宋老师虽然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跟在他身边来的,还有一个年轻温婉的女子。
他们并肩而来,好像一对璧人。我感觉自己像吞了一块生铁,胸口闷得难受,一直到那女子走到我面前站定,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挤不出一点笑容来,但她却表现地毫不介意,很热情地微笑地看着我,自我介绍她叫陈蓉,我可以叫她蓉蓉姐。
宋老师依然如以往一样,拍拍我的肩就为我去开家长会了,没有与我过多地交流。这本是我们之间相处的常态,可多了一个陈蓉却让我忽然觉得,宋老师对我较以往有些淡漠。
我对陈蓉有一种直觉上的抵触,一直到她将我拉到操场边的长椅上聊天,我也没有开口,对她的回应,也只有简洁的“嗯”,直到她的话题转移到宋老师身上。
需要说明的是,在此以前,宋老师从不曾和我说起他自己,只除了我读六年级起,他开始给我生活费,被我因担心他的经济状况拒绝过,他才向我透露过一点他的信息,告诉我他的本职工作就是教师,有稳定可靠的收入,让我不要担心。
他这样简单地带过,我便也以为他不对我说起,是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可说之处,就在心里将他想象成一个普通的、特别热爱英语的中学教师,所以当陈蓉和我谈起宋老师的真实背景时,我被彻彻底底地震惊了。
宋老师不对我说起自己,不是因为没什么可说,只是由于他惯于低调。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普通教师,而是莘莘学子众所向往的百年名校的知名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他的英语之所以那么地道,得益于他曾在英国剑桥深造多年,而英语,也只是他精通的多门外语之一。
而陈蓉则与宋老师渊源匪浅,她不仅是宋老师担任硕士研究生导师之后所带的第一名学生,也是宋老师任教本科阶段时所教的第一批学生之一,她的求学履历,也是相当得精彩出挑。
在陈蓉对我聊起这些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学习方面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可是听陈蓉说过这些以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成绩好普通,在宋老师的眼中更是完全谈不上优秀可言。
这种失落的情绪一直蔓延到宋老师为我开完家长会以后:他面对我一贯的淡淡的微笑,落在我的眼中也不再是往日温柔的感觉,而是一种不觉得惊喜,感受平常的危险信号。
在他出来时,陈蓉接了一个电话,紧接着就与他飞快交谈起来,里面有很多我听不懂的专业内容。交谈之后,宋老师就告诉我,他必须马上离开了。奇怪的是我盼了他那么久,如今只匆匆一见他就要走,我却不想挽留。
事情可能真的很紧急,宋老师嘱咐了我几句就立即与陈蓉离开了。
我能感觉到他离开得很不放心,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回一下头。我强迫自己微笑着对他挥手,当他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嘴角的笑容也随之迅速湮没。
之后我的表现,用钟文宇同学的话讲就是“疯了,真疯了”。全班同学也都被我上课学,下课学,吃饭学,无时无刻不在学的劲头折磨得有些崩溃,同是尖子生,大家都有一种你学我也得学的危机感和使命感。
就这样,全班同学纷纷加入埋头猛学的队伍中,直接导致我们班在初一下学期,学习的劲头就已远远超过正处于初三下学期的实验班,搞得班主任老师惊喜之余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紧张。
据说因为班上有不少高干子弟,班主任老师还曾私下找同学打探消息,怀疑他们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教改的风声,为了抓住机会才如此拼命学习。当然,这种想法最终被证明只是很不靠谱的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