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玉凡微微睁大眼,有些诧异,但又转瞬黯然。
他抿动唇,似乎想去解释什么,却听奚勍道:“我清楚你一直在替我担心。但是有些话……玉凡,我认为有必要对你讲。”
对上他的眼,奚勍一字一顿道:“现在我可以肯定,兰玖容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今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说到最后一句时,那声音清越铿锵,完全不带丝毫的犹豫彷徨,仿佛离弦之箭一般,一旦射出,就绝不回头。
而眼眸中的信任坚持,更像刀剑交叠迸近,深深镌刻进聂玉凡的眼底,犹如灼血焦洒一样烈痛,至此一生一世,都无法磨灭忘掉。
终于……等到、听到了……
不管再怎么珍惜若宝,终究是要离开,终究是不能将她留住,她终究,还是别人的!
“……这就是,你的心意吗?”
玉凡坐在树梢,转过身只凝定她,黑亮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衬得那张脸容越发清俊不羁,宛如风神精灵一般的少年,只因太过美好,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匿于人间。
而那满身心的宠溺疼爱,已经化作心底一条长长深悲的鸿沟,将自己横栏困禁,以至今生,都跨越不了这道伤。
心意……
奚勍不由回想六年间的光景,自己对祁容的思念,只增无减,从第一眼相见,就被那股清华圣洁所深深震慑,一袭干净单薄的白衣,就能将他衬显的高贵亦如天界神子,隔绝了尘寰,永远都是那般纤尘不染。
所以第一眼,她就被他吸引。
明明自出生之日起,就拥有常人所不能体会到的凄哀痛楚,无数个漆黑之夜,日日如眠,明明就看不到人世繁华,可偏偏那一点轻笑,却恍若云湖净华,巅雪高雅,斩断所以人对他的悲悯情怀,只觉得那笑,入了心,能洗涤掉心俗的污秽浑浊,仿佛明镜一般,让自己也拥得那份看透尘世沧桑变幻的释然,似乎岁月如斯,年华似水,往事都过往云烟,可唯独那笑、那神情,依旧从容优雅。
所以对祁容的心意,已经不言而喻,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是啊……”
奚勍长长叹一口气,对着玉凡,对着自己坦白承认,此刻表情仍像沉浸在那时与祁容初见的场景里,没有醒来。
“是吗……”
聂玉凡重复着,声音几乎轻得与呼吸融进一起,却是那样安缓平和的,因为答案,早已在心中知晓。
只是为何……
袖中的手还是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当亲耳听她说出时,是身体还是心,是心还是灵魂,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玉凡,我清楚迟早有一天,你会随师父离开我、离开这里。”
——只想,永远陪在他老人家身边。
当年他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表情,直至现在奚勍都还记忆犹新,对玉凡来讲,这才是最重要、最开心的事吧?
奚勍面色平静,真心诚意道:“所以现在……我很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时光,不希望因其他事而改变。今日我来,就是为跟你说这些。”
她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可当察觉守在身边的情感开始变得疏离陌生,她也会努力的去维护。
现代,没有人爱她关心她,而这个异世,玉凡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尽管他对自己的好是因靳沐娴这个身份,但现在她已经不在意,毕竟共同相处了这么多年,现在的玉凡,已经熟悉的人是她,不是吗?
身为夜殇门门主,手上也不缺乏信赖精英的成员,可只有玉凡,是唯一能被她当成挚友的人啊……
地上白绵绵的小花,被山风吹散,从衣裙间飞舞飘扬,几朵缀在白肩上,绽放着幽山里最素净清纯的香。
白衣女子望眼树上那个俊影,随后默然离去。
而就在她背身刹那,聂玉凡缓缓抬起头,轻微颤动的瞳孔里倒映着那渐远的影像,唇边漾开温笑,却又渺然脆弱得被微风立即吞噬掉。
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如吞金般沉重,深深赘压着心肺,连呼吸都是痛的。
陪在师父身边曾是他平生最大心愿,然而时过境迁,情感早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日夜里何尝不在悔恨愧责着,一遍遍剖开内心自问着——
就算有一日离开了她,可是那心,能离得了吗?
随风飘飞的纯白山野花,仿佛变幻成万只蝶儿追逐着她围绕翩跹,没有原因的,奚勍忽然中途顿住脚步,好像心中始终放不下什么一般,隔着几丈远距离,又是回头望去。
那人,始终静静倚坐在树梢,俊逸秀挺的身姿在野花铺成的白地上投落下一道朦胧倒影。
他背着身,没有回首,没有看她,更没有留下一句话。
胸口有丝莫名的慌,奚勍禁不住揪紧下衣襟,伫立原地,衣袂飒然扬卷,细碎花瓣开始在眼前刮起一阵幽香的花帘,渐渐遮挡住了视线。
奚勍最后垂落睫,是股掩饰不住的黯然,终于不再带一丝犹豫的离开。
☆、第65章 寿宴
四月初十,正是冯仪的五十寿辰,因此头几日,冯府就派家仆将请帖送至靳恒手上。虽说之前联姻一事令两家颇有尴尬不快,但请帖送到,其中也邀请了靳府千金,所谓旧事今不提,靳恒不好推辞,便答应下来。
而靳夫人近来身体抱恙,需在府上安静休养,奚勍正想以此为借口留下,那些大户官员所设的寿宴酒席她向来不感兴趣。岂知靳恒早已洞察出她心思,奚勍话未开口,就被靳老爷一眼瞪回去,说当初本就是她有错在先,若不去即是薄了两家人情面。
奚勍见他训话时眉竖髯颤,眼冒怒意有冲天之势,迫不得已下终于显回‘孝心’,答应随他同去。
其实这几日除了玉凡的事,奚勍心情尚算愉悦。每隔三日二更时,都会前去府邸小阁与祁容相会。因那里属彼此秘密,奚勍早趁闲暇时将小阁内细心打扫,待夜幕拉开,点上灯盏,融融晃晃的烛光映得二人脸容犹若梦境般的恍惚美妙,没有情人的甜言蜜语,只觉一起吟诗对弈就很好,偶尔相互一对望,便是心神相属,那股感觉就好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独处时,他们都对各自府上或门里的事避而不谈,不过其间奚勍有问过祁容是从何处学来的武功,但祁容却告诉她不久之后便会知晓,因此奚勍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四月初十转眼即到,一乘轻巧的油壁香车从远处遥遥驶来,卷起地面几片残叶,最后停驻在冯府的朱漆大门口。
放下车梯,莹怜扶着奚勍优雅而下。
奚勍随之侧目,此刻冯府前已是车马盈门,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同时前来贺寿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由此可见冯仪在朝中官职显赫,与其私下交好之人都非等闲之辈。
靳恒因乘头一辆马车的关系,提前下了车,见奚勍被莹怜搀扶走近,刻意绷起老脸,正要开口提醒警告,岂料被奚勍抢先道:“爹爹放心,今日女儿一定会谨记自己身份,绝不给靳府、给您老人家丢失颜面。”
话被堵回,靳恒假意咳了咳,整整衣襟,最后装作无事一般,在小厮的引领下跨步而去。
奚勍跟在后,不过刚进冯府没多久,前方就迎来一名翠衫女婢,恭敬地将她请进后庭花苑。
两道人影穿行于重重回廊中,不时总可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馥郁芬香,宛若透明花纱轻披身上一般,始终缭绕不散。
奚勍侧眸凝望,但见栏外假山奇石,楼亭相映,池边细柳拂堤,浮点水面,漾起碎碎散散的缱绻水纹,偶尔几片白中透粉的花瓣飘落其上,恍如小小扁舟载着初春光景,从人眼前一晃而过。
雕栏玉砌的庭院里,树上杨花撒落满地白霜,数名佳影香衣缤纷,彩蝶其间翩翩围绕,真所谓春光无限好,花美人更娇。
花苑聚集着各府被邀请前来的夫人小姐,五六个围坐在青石桌旁,品茶闲谈,吟诗赏花,娇声笑语不绝于耳。而今日到场的名府千金们,各个淡妆浓抹,脂粉浓香,过分奢华的服饰珠宝与天光融合一起,明晃晃的直叫人眼花缭乱。
早听闻冯府二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难怪会让这些未出阁的千金们一番盛装打扮。
随着女婢引领,奚勍缓步走入院内,腰间佩玉摇晃,叮咚悦耳,一时引起在场人的注意。
三尺青丝,斜挽成髻,只别一支梅花样的精致翡翠簪,一点碧绿在春阳下已是万丈光芒。外罩流华水云裙,内衬月白芙蓉花纹束衣,显纤细腰肢柔似杨柳,不盈一握。她细步慢移,手挽丝薄软纱,风吹朦扬,如翩翩仙子伴彩云而归,眉黛低颦,嫣唇微抿,一张绝色玉容被淡淡光环照耀,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简直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众前有娇女,却在见她刹那黯然失色。
因惊震惊诧,苑内气氛陷入一片无声寂静,尔后有人反应过来,待旁附耳窃窃私语,絮声传递,很快众女目光就转变成了明了、嘲笑、惊叹、嫉妒等等复杂神色。
奚勍视若无睹,只被莹怜搀扶着上前,一旁主局的冯氏见了,连忙笑着称赞道:“刚提到靳家的娇娇女,没想到这就来了,果真是生得貌美如花,来,快让我凑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