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是来看少主的。”
他充满沧桑的脸容上堆积着笑容,虽说穿着粗织布衣,身上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但风季黧脸上未露半分嫌弃和厌恶之色。
“是啊……”
她说完低低叹了声,有些落寞无奈。
徐伯打小就疼她,一听这语调,赶忙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风季黧忍不住诉苦:“今日我难得抽身前来,岂知他竟不在。”
徐伯明白后,也陪她叹下气。
风季黧环视一下四周,略显奇怪地问:“怎么少主现在外出,都不乘马车了吗?”
徐伯知她在关心,答道:“可不是,这几日少主外出,确实都不让我准备马车。”
“这几日?”风季黧讶然,转接笑趣:“不知有何事,能令他这般愁急。”
徐伯也摇头不解:“大概就是不久前,每隔个三四日,少主都会如此出去一趟。”
风季黧点头,又问:“那近来府上,可来过什么特别客人?”
徐伯坦言:“无非是那些登门送礼的,不过之后全被少主推了回去。噢,若说特别,倒算是那位靳小姐,前几日来过府上。”
“靳小姐?”一对燕眉微微蹙起,风季黧思索半晌才恍然道,“难不成,是靳恒家那位病弱的千金?”
徐伯见她知道,先是点头,但听得后半句,却不以为然:“上次我驾车停在靳府后门,亲眼见她飞身跃上高墙,应是熟悉武功才对。”
笑意稍稍凝固了一瞬,风季黧斜睨他一眼,显得不信:“怎么会,据我所知,那家小姐自幼就得场怪病,连医药都无效,又岂会武功。”
被她这么一讲,徐伯也开始犯犹豫,喃喃道:“那莫非,是靳府上的另一位小姐?”
风季黧手指掩唇,噗嗤一笑道:“我就说,定是徐伯你认错。”
徐伯顿时挠头嘿然笑着。
“不过,这些大概是何时发生的事?”她紧接一问。
……
听徐伯说完,再对上祁容坠崖的时间,风季黧眸中闪过冷厉流光,心头已是透亮比无。
靳府上另一位小姐?
哼,怎么可能!
指甲绞紧寒绢,直恨不得一下撕碎。
然而神色仍显淡静,最后风季黧朝他娇笑一声:“徐伯,还是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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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沁吟宫,玉器珠宝被摔得遍地都是。
风季黧坐在梨花软椅上,娇贵脸容已是气得颜色不正,随后又将月彩刚刚端上的瓷盏拂到地面,霎时破碎声起,尖锐刺耳。
她徐徐啜下一口怒火,望向跪在跟前的黑衣暗使,此刻笑得毒烈狠辣:“真是好啊,没想到本宫培养多年,竟是养了你们这群没有用的饭桶!”
男子急叩首:“娘娘息怒。”
“简直混账。”风季黧举起玉指,尖细精美的指甲几乎要戳进他眼里,“本宫命你主领,去查清那靳家人的底细,可你都查出些什么!竟然告诉本宫她是个病怏怏的千金小姐!”
风季黧酥胸上下起伏,没再多看跪地不起的男子,只径自喃念:“恐怕对方身份,是与夜殇门有关……”
之前池晔所指的意外,应该就是与这有关吧。
没料到对方竟是夜殇门的人,所以当祁容知道后,才会……
迅即,一道光绪卡在脑海,竟让风季黧恍若失去生命的美丽木偶,坐在上方,懵然失神了许久,清透似水的眸里漾着丝丝恐慌与难以置信。
难道说,祁容是因为她才会……
幽睫一扇,她立即斩断这道想法,只觉荒谬可笑,对自己坚定道:“不,不会的。”
她与祁容从小长大,因此太了解他的为人性格,以自己生命做赌注,有谁能够轻易做到?他心中复仇的**,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阻挡,所以这次,其中肯定隐瞒着什么她所不知的情况,祁容岂会因为那个女子,做出如此不分轻重的事!
更何况,她为靳恒之女,这点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当初才会亲口告诉自己——
她是他的猎物!
想此,内心才稍觉平静,风季黧语气缓和,朝座下男子道:“行了,你先给本宫退下。”
男子这才缓步退至门槛处,旋身一闪,整个人遁入暗夜中。
风季黧抚抚胸口,对一旁的月彩道:“本宫现在口渴,去弄些梨花水来。”
月彩点头去办。
随后风季黧慢慢靠向椅背,指尖揉磨起脖颈上的红璎珞,颗颗璀璨莹润,颜色同那艳丽的蔻丹一样,仿若血染似的。
“靳沐娴啊。”
她耸肩颤笑,那张娴美娇怜的面容,好比倒映水面的美月佳景,浮光掠影间,便消逝无存,她笑容加深,眸中带过犀利的森光。
“真没想到,你倒不简单哪。”
逆着室内灯光,一张脸容浸在阴影里,唯独那双眸灼亮得似要将人吞噬入腹。
“多留一日,便是祸害,所以……不如尽快消失地好。”
指尖挑弄着璎珞,她私底下喃喃自语。
☆、第64章 疏离
时值四月,草木逢春,葱翠怡人,家家院落盛绽开万朵娇花,被风一吹,碎融在空气里缱绻飘远,街道路人深吸一口,便是芳菲入脾,无不醉尽在一片盎然□□里。
华枫山仍是一派幽谧苍郁,四周风景优美如画,春意正浓时,宽坦山坡上开满了大大小小不知名的野山花,朵朵纯白似雪,层层叠叠从坡顶斜顺延展,如同铺落一地雪花毡,清风拂弄,摇曳荡晃,对着万里碧空,像是绵云浮动,暗香溢漫。
不远一棵高树上,有个人影正倚坐在树梢,一袭墨蓝色紧衣,呈现流线型的修长身材,长长黑发被银白缎带高束,于风中翻转飞扬,勾勒起一道飘逸而孤寂的弧线。
明明眼前风景独好,他却无心欣赏,只低头看着手中一条白纱帕,一瞬不瞬,看得那样认真、那样迷恋,仿佛将整个生命都凝注,褐色双眸里波动着连月色都比不过的温柔,只是偶尔,又透出迷惘、空洞的情绪。
春阳洒照身上,为他蒙罩层落寞的纱,一动不动的背影,犹尊被人遗弃的雕像。
伴随沙沙风音,有人缓步走近,脚下踩着纯白小花铺成的地面,似乎每迈一步,都能掀起一小阵细碎花香,漂浮着在鼻尖萦绕。
素白裙裾飘动,披散青丝被风一缕缕整齐吹过,奚勍停了步,抬首静静望向那个背影,不言不语,好像自己也渐渐被那种萧瑟氛围感染,沉陷进一片哀伤中。
这一次,聂玉凡在树上,却没能察觉她在看着他。
“玉凡……”
许久,奚勍开口。
而这一声,就如同翠玉落地发出的玲珑之音,坠在胸口,叮叮咚咚反复回响,响彻在灵魂的最深处。
身体,一阵轻微颤抖。
是她,是她的声音……
熟悉而清冷,又欲令自己屏息的声音。
唇边开始浮现一缕若有如无的笑,就好似做了一场多么不切实际的梦,禁不住地对自己嘲笑。
聂玉凡没有回头,只将纱帕小心翼翼收入怀中,良久,俊逸的脸庞才侧过,被阳光晃照,却显清瘦。
奚勍同他目光触上时,才发觉那双时常闪烁耀眼光彩的褐眸里,此刻竟已黯淡无光。
奚勍一惊,旋即错开视线,心底倏然流窜一丝不可名状的疼,连自己也觉意外。
自从上回他们在兰府分别,距现在已有半月时间没有相见。
玉凡一直没来找过她,所以奚勍有些担心,今日上山见过师父就直接来后坡这里找他。
聂玉凡目光扫过她发丝上那支梅簪,吸取着春日光华,碧芒闪闪,耀目得惹人不得不去留意,就像在时时提警着自己什么一般。然而衬着那张白皙玉颜,确是更加美艳无双。
真的很美啊……
连他也忍不住在心底赞叹,随后凄哀地收回眼,问:“小娴,怎么突然来山上了。”
声音听去仍如捧在掌心里的温水,暖润渗肌,奚勍则关切道:“这几日都没你消息,我担心所以来看看。”
“玉凡。”不待他回话,奚勍紧接追问,“这段日子……你究竟怎么了?”
那股毫不掩饰的担忧语调,令聂玉凡一震,之后只觉又酸又苦,糅合在胸口闷胀难受。
对她来讲,自己……永远只是她的师兄。
所以她不懂他的心,不懂……
然而自己呢……更好比深深陷进泥泞的沼泽中,愈是挣扎,就愈加痛苦,愈是怯怕,就愈加迷惘。
本是单纯守护的心,如今竟意外多出一份强烈难抑的情感,如同被泥染似的,让他再也寻不回曾经的自己。
“近来门里平静无事,又有纪琴代为掌管,所以我想在山上专心修炼剑法。”
那淡淡话音里隐约透出一丝无力倦意,以及空气流转间,从四面慢慢拢集生成的——疏离。
曾经何时,他们之间的气氛会变成这样?
奚勍目光定在他脸上,半眯眼,细长柔美的睫毛带动鬓发微微颤动着。
许久,奚勍似从中看透了什么,明了而不含失望地道:“你果然,还是……不相信他。”
就像一根细长坚硬的鱼鲠,不大不小,却刚好咔在二人中间,任谁也无法再跨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