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勍明白玉凡分析的不无道理,因为祁容确实承认过与那些蒙面人有关。
聂玉凡继续道:“如若他不是主使,恐怕也与这群人脱不了干系。他是兰家家主,在天朝财势过大,与朝廷命官暗通款曲也不足为奇。而他在明,我们在暗,明知是份威胁,你又怎知他不会想借机铲除……”
“玉凡……”
奚勍深吸一口气,忽然将他打断,话语有些涩顿地开口:“先不要……说了。”
心头如被凉水冷冷激透着,其实清楚,祁容,已不是曾经那个冰清玉洁的少年了,他选择的路,根本无法存在心善与公平,所以当初对待两名邬国人的手法才会狠绝无情。现在回想,心竟感到隐隐作疼。
但也同时,她不想听人说他的不好,只因在自己心中他仍是高洁不可亵渎的,即使是玉凡,她也不想听……
清冽眸中有错乱情绪闪动,如果换成以往,她定会极快作出分析反应,而不会像现在这般,面容上透出丝丝迷惘与空茫。
难道说,她竟真的……
两侧手猛然攥紧,聂玉凡禁不住低笑出声,却是苦涩至极,他知她在想什么。只是他自己,想不通。
“就因为……他与你共坠山崖,才会令你有如此改变吗。”
低沉问话,却带出心的颤抖揪疼,聂玉凡凝望她,眼神里含有急盼和怯怕。
然而奚勍没回答。
聂玉凡哼笑,撇开头,好像双眼已痛到无力去看,开口:“难道门里上下二十多人,就这样得不到答案的惨死掉吗?!”
神经猛一紧,奚勍立即否道:“当然不!”
手下成员,都是自小经过培养训练,是她一点点看着长大,如同聚凝在身上的血肉,少一滴,割一块,都能叫自己悲痛呜咽。
玉凡的话,绝不是信口胡言,奚勍努力淡定下神思,最后做出决定:“下次你与我,亲自去兰府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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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光,照得人心底暖洋,可对某些人来讲,却透出几分疲乏。
沈居之刚刚由后殿退下,近几日轩帝虽恢复早朝,但依旧迷恋华颜贵妃,对朝政事务不理不睬。众臣嘴上不说,可私底下议论纷纷,俱是不满。连日来,沈居之时不时向皇上提及立后之事,轩帝年岁已不小,中宫之位悬空太久毕竟不是好事,可轩帝却总提不起兴趣,一再拿各种理由拖延推迟,让沈居之实为不安,总怕长久下去会被有心人有机可乘。
走在皇家园林,水榭回廊上,远远地,沈居之就望见前方迎来一抹娉婷倩影。
池塘水面粼粼,倒映着蝶裙长飘的纯美佳人,池畔两旁荷叶相叠成趣,花朵盛绽得羞怜惹喜,可惜却及不上她半分的美丽娇贵。
“沈大人……”
娇滴莺语,总无端勾挑着人心魂不宁。
沈居之老眉一皱,长长一揖。
“沈大人免礼。”
风季黧玉手轻挥,笑得婉约高雅。身后只跟着贴身侍婢月彩,手提百花锦香盒,想必正要去后殿觐见皇上。
“沈大人这可是刚从皇上那里过来?”
原本作为臣子,对帝王后宫之事不便过问,可皇帝整日为她设宴笙歌,若此长久下去,只怕会酿成后患。
他毕恭毕敬道:“回娘娘,皇上正专心处理朝政,臣将要事禀明完,就急忙退下了。”
风季黧莞尔:“本宫正担忧皇上身体太过劳累,特意煮了银耳羹前来,不过沈大人既然如此说了,本宫若此刻前去反倒成了错事。”
沈居之忙辩解:“娘娘误会,娘娘对皇上体贴入微,乃是天朝之福。如今娘娘独受眷宠,更应常劝皇上勤政爱民,切勿因执迷某事而耽误了江山社稷。”
“哦?”
风季黧一双美眸瞥去,右手执画扇轻轻摇了摇,艳阳下媚态横生。
“沈大人此番话,是在提醒本宫什么吗?”
沈居之躬身应道:“臣不敢。”
风季黧巧笑一声,忽然挥手摈退了月彩,命其守在不远处的荷花岸旁。随后冲沈居之笑道:“前阵子,沈大人怀疑高景颐之死另有蹊跷,不知如今,可调查出有何端倪?”
沈居之一愣,没料到她居然会问及此事。近来皇上总守在她身边,而那个禤环只偶尔会被传召进宫,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薛太医已死,此事臣不敢再妄自猜疑。”
风季黧听后,满意地扬起眉,道:“说起来,沈大人对皇上立后之事,是否已有了什么想法?”
沈居之恭声道:“立后乃国家大事,岂非臣能随意提议的。”
风季黧又一摇画扇,扇来半分柔风,半分香气,朱唇巧启,颔首应道:“嗯……大人说地是。”
见沈居之正欲行礼告退,突然转过话题:“这几日本宫闲暇时,常常去瑶妃妹妹那里学习画绣,说来她的绣艺,可真是好啊……”
沈居之听完,果然止步。只因瑶妃正是他亲生之女,三年前入宫为妃,为人贤淑乖顺,秉性善良,曾得圣上一阵宠幸。可惜后宫佳丽如云,她没有高贵妃的心机算计,又无争宠之心,于是很快就被圣上遗忘。不过她自小受书香熏陶,平日里喜欢作诗辞赋,抚琴绣画,也算在这寂寞深宫中寻得些乐趣。
同时正因她待人亲切随和,对侍婢也和颜悦色,所以后宫嫔妃及宫女们都对她很有好感。
只听风季黧继续道:“为感谢妹妹,本宫特别将几瓶蜜凝露赠予她。”随后忙笑着补充句,“噢,沈大人可知这蜜凝露是做什么用的?”
她语调怪异,令沈居之微微皱起眉。
见他不应不答,风季黧莲步巧移,围着他慢慢迈开步子,时而扇动的画扇掩住水样的眸,启唇道:“若是涂抹上这蜜凝露,可以令肌肤幼白如婴,持香数日,它地作用,想必沈大人也应知个一二分了吧。”
宫中嫔妃为受邀宠,难免会使些药丸香料等做催情之物。想女儿在宫里平静度日,毫无争宠之心,如今怎会……
风季黧留意到他身躯猛一颤动,立即香扇掩唇,噗哧一笑道:“大人不必紧张,其实本宫赠予的这个蜜凝露,仅是单纯的香精油,瑶妃妹妹用过后,也说好呢……”
今日她无故向自己提及这些,沈居之只觉对方话中有话,心底隐约不安,一直缄默不语。
☆、第60章 罪孽
果然,柔婉之音又响耳畔。
“说来,兰贵人同瑶妃妹妹的关系倒很亲近,可因怀有龙裔,妹妹总叫她不要随意走动,偶尔还会亲身到她那里探望。”
以前兰凝还是高贵妃的贴身女婢时,常免不了被主子一顿训骂。有次不甚打翻高贵妃最心爱的玛瑙瓶,就被拖出去杖打,幸好中途让瑶妃撞见,替其求情才免遭皮肉之苦。
为此,兰凝一直惦念瑶妃的好,成为贵人后时常到她宫中相诉相伴。
风季黧定步在沈居之身后,眸色愈发深了起来:“昨日妹妹高兴地告诉本宫,说兰贵人也很喜这蜜凝露,所以特意送去了一瓶。”
“沈大人……”渐渐降低的声调里,暗含一丝诱惑诡谲,风季黧从后靠近一步,轻问:“你可知这蜜凝露,是用什么制成的?”
……
清风拂过荷叶,卷走其中一缕幽香,渺逝远方。
沈居之微躬身,双眼徒然睁大地望向地面。
风季黧说完,柔细腰身似柳条般往他那方斜倾,仿若不胜光阳,扇掩面,凑近他耳畔道:“本来啊,妹妹也是一片好心,但怎知这里面掺杂了鹿茸、元寸香等贵重药材,若长期涂抹在全身,普通人倒无所谓,可对已有身孕的人来讲……”
毒素入肌渗体,极有可能导致胎死腹中或者畸形。
“你……”沈居之猛然抬头,双目如同被焰火点燃,灼红亮闪,“你明知道如此,竟然还……”
“竟然怎样?”
风季黧完全无视他反应,一对柳烟眉弯得妩媚:“能借他人之手铲除不必要的麻烦,本宫何乐而不为?”
“那可是皇上血脉!”
沈居之怒极喝去。
“噢?”风季黧垂睫巧笑,“这就麻烦了,残骸皇上骨肉,此事若怪罪下来,恐怕瑶妃妹妹可承担不起哪!”
“你……原来……原来这些,早已被你算计好!”
沈居之恍然大惊,面色忿恨到极点。
风季黧微一愣,好似被他激烈情绪吓坏般,画扇静然捂住下半边脸,只露一对含泪似的水魄眼眸,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半合眼,其中的阴暗毒辣旋即暴露无疑。
“怎么,想到皇上面前去告发本宫吗?”见沈居之拂袖转身,她得意洋洋道,“你以为,皇上会相信你的话?”
对方即定,风季黧则慢悠悠走过去,声音有如魔弦在人耳畔撕拉磨动。
“本宫装做不知,你又能在皇上面前怎样?若说居心,这蜜凝露是瑶妃亲手赠给兰贵妃,同本宫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将此事揭发出去,只怕最后被怀疑牵罪的……”她扬眉,故意顿了顿声道,“就不指瑶妃一人了……”
沈居之闻言,浑身颤抖如筛糠,已是怒不可遏,再顾不得什么宫廷礼节,伸手狠狠指向她:“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天朝容你在此,简直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