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勍被他牵手踏上台阶,撩开珠帘,二人并立在小阁窗前。
清夜如许,云浮渺渺,从明月间穿行飘过,时而晃过下方两道绝尘若仙的身影。
尽管今夜并不适合赏月观景,但对他们二人来讲却不失乐趣,迎来微风拂弄着耳边鬓发,偶尔间谈笑,偶尔间仰首,偶尔间相互对视……
光逝如斯,岁月流华,当年那对少男少女……而今,已成长相聚。
天色熹微,街道显清净,远处有马蹄声“吧嗒吧嗒”响起。
漂泊的水色雾气里,一辆马车纯白如雪,由远驰近,最后停在一座府邸的后院门前。
车内人掀开竹帘往外探了探,岂料被另一只白腻的手拉回,帘子又落了下去。
“怎么,舍不得?”
奚勍调侃道。
“下次何时再见?”
祁容确有不舍地松开手,令奚勍不由一怔。
她转接笑道:“兰公子神通广大,想见谁还不容易?”
祁容即不赞同的一摇头:“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看来很快便要体会。”话里话外,无不透露浓浓的忧伤情意。
奚勍听完,不禁神情扭捏,低头没再与他对视。
如今虽然相认,彼此却未坦白各自那份心意,又或许代表,他们早已经心神相属。
“这有何难。”她不以为然,“今后我常去兰府,不就能见到了?”
“不好。”脸上笑意不失,眸色却黯了几分,祁容轻声道,“我身为商贾,纵不能时时呆在府上,若你我总这样平白错过,岂不会让心底堵闷,况且一个姑娘家……”声音打住这里,祁容勾起唇,似笑非笑。
奚勍听得明白,知他是为自己着想。毕竟古代男女之间总要有些避讳,尤其明面上,被外人看见总归不好。
虽说,能与自己相知相契的人在一起,她并不介意。
祁容见她沉默,以为在兀自生气,声色柔和道:“日后每隔三日,二更时,我都在王府小阁处等你。”
就像重回少时那般,二人于深夜里谈棋对诗,只是而今已不若以往,他们彼此终于可以对笑对望,再也不是——
她一人看着他。
“好。”
奚勍答应,目光带有几分留恋地从他脸上流过,最后收眸下了马车。
祁容从内掀开帘,望见那抹素白身影正凑近高墙处,眸底顿时闪过一道光华,忽朝窗外叫道:“勍儿……”
奚勍刚要纵身跃墙,听他呼唤,诧异的回过头。
祁容慢慢踏下马车阶,姿态从容优雅,一袭白衣衬他如玉般明洁。
来到奚勍面前,祁容好像仍不放心,声音里浅含一丝关忧,仿佛融水一般慢慢浸润心底,道:“回去,好生休息。”
自坠崖到现在,两人几乎都没安心睡过一觉。昨夜虽不眠相谈,却丝毫不觉得累。
奚勍赧然,见那双纤白晶莹的手指朝自己环过来,轻轻柔柔拨开耳畔几缕细碎发丝,动作连着心,犹如绒羽。
“你……也是。”
太过温柔的目光,让人快要承受不起,奚勍只觉胸口一阵热烫,转而灼烧喉咙有些难以呼吸。
她别过头,匆匆丢下一句,纤盈身体便如白燕般飞掠消失。
对于她的反应,祁容压低声笑了笑,随即,眼角余光往墙角某处瞥去,白袖掩唇,那轻笑,渐成深笑,宛若花枝漫展扩散在整个脸容,乃是称心无比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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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靳府,奚勍朝自己寝房外左右环视,不见有家仆踪影,估计这几日靳恒知道她不在府内,也没派下人特别留意,对于她这个女儿……怕是要彻底放弃了吧。
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滋味,奚勍禁不住自嘲笑了笑,推门走进。
房内摆设同离去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不过目光扫向桌面,奚勍才发现上面放有一盒红木制的糕点匣,旁边还摆着些小药瓶。
奚勍看过,清眸中有暖色光芒浅漾。
想必玉凡知她这次回府不会先惊动下人,而且又在山里困了两日,所以特意为她准备这些的吧。
只是昨夜,她并没有回来。
看向盒里精致的糕点,奚勍眼中带过歉意,玉凡对她,从来都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正想着,一抹俊影伴着清风从后窗外掠进。
奚勍看清来人,先是一惊,但很快笑道:“玉凡……”
见那身影站在窗前不动,奚勍转念一想,本以为他早已走了,可现在看来……
“玉凡,昨夜……我有些事。”
原本说好很快便回,结果她失信,恐怕对方担心自己,已守了一个晚上。
修长身影浸在光照下的阴影里,使整个人看去都像蒙落层灰纱似的黯沉。
听着她笑,心颤,听着她话语,心乱,然而一幕鞭闪般地晃过脑海,刹时心痛如绞。
聂玉凡走近她,俊美非凡的五官轮廓才在奚勍眼前清晰起来。
那双褐色瞳眸映入她,正泛闪复杂难明的光绪,更深处,有重重伤楚与柔情在交织充斥。
抿动唇,聂玉凡深深锁住眉,吐出几字,却仿佛隔了数百年响起:“你回来了……”
以往俊朗如阳的人,此刻却有些精神不振。
奚勍自然察觉,刚想开口询问,岂料他瞥开目光,嗓音略带干涩地问:“你所指的有事,便是与他在一起吗……”
突如其来一句,令奚勍诧异,随即一道想法闪过,猛然恍悟。
难道玉凡刚刚,看到她与祁容在一起的情景了?
奚勍没立即回答,但对聂玉凡来讲却好似一记重锤敲砸胸口,连呼吸都紧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突然跟那人……
双方那番亲昵景象,好像针扎一般刺痛着眼、伤着神经,同时又让他彻彻底底地看清、意识到……
猛闭上眼,努力抹去不断浮现眼前的两道影,仍带着万般不信的口气:“小娴,你怎会跟那人……你不是……”
不是一直视他为最大劲敌,一直都很讨厌那个人的吗?
聂玉凡这种反应,不外乎是真的看到了。
其实奚勍也没打算隐瞒她与祁容的事,既然被提前知道,只好坦然承认:“玉凡,我与祁……与兰玖容曾前确实有些误会,不过现在都已冰释前嫌,日后,我跟他也不再是敌手关系。”
听她一字一句讲完,聂玉凡波光一震,顿时抬首紧紧盯向那双眼,确是清冽晶澈的,仿佛寒冰珠一般沾染不上任何尘黯。
“仅仅两日而已……”
“两日,就让你对他有如此改变……”
此刻他声音低如蚊呐,好似在自问,又好似在深深嘲笑什么一般。
不再是敌手关系,是什么?
让他轻轻抚过耳边发,露出那难得一见的羞赧表情?
“玉凡。”
奚勍清楚自己对祁容的态度转变太大,让他一时接受不过来,可当初与祁容相识的过程毕竟属她心底秘密,不愿向任何人提及。
聂玉凡深吸口气,却是刻意打断她的话,只问:“你现在相信他?”
奚勍皱眉,觉出他语中暗含深意。
果然,聂玉凡见她沉默,神色一瞬复杂难明,最后撇头坦言道:“我怀疑他。”
☆、第59章 深刺
室内一片沉寂,以往两人相处的气氛总会十分温洽,此刻不知何原因,却有些僵凝。
奚勍不出声,聂玉凡眉宇间隐约透出愁躁,开口道:“蒙面人偷袭那日,你就没想过他为何会出现?”
“想过。”
奚勍很快回答,表情如常,但之后过了半晌,才道:“玉凡,你继续说吧……”
并不积极的语调,令聂玉凡胸口一闷:“纪琴告诉我,不久前曾有一名神秘男子来到碧云楼,自称替宫中人办事,实际是想将夜殇门归于他们毂内。”
奚勍立即黛眉深锁,低头思付。
对方口气倒真不小,看来对夜殇门的行踪已有一定了解,明知是股暗地势力,还想纳为己有,可见其居心叵测……没想到当今朝中竟暗匿有如此之人,恐怕手中暗控权势更不容小觑。
只是夜殇门行事向来我行我素,绝不会臣服于他人脚下,更不可能掺进朝廷纠纷,所以纪琴给予此人的答复,不想便知。
但也因此,招致灭门之遭!
当一切串联在一起,便可想通明白了,只是当时……祁容为什么会出现?
昨夜相认的欣喜甜蜜犹存心底,好像他们又回到少时那般无虑畅谈,完全抛却了现世繁芜。
而现在经玉凡提醒,许多疑问又随之冒窜心头,祁容与那群蒙面人,究竟存在怎样的关系?还有他如今……
再不是那个脆弱至极,仿佛指尖稍稍一触就会破碎的病弱少年,或许是长期经过极其珍贵的药材补品慢慢调养过来,可她完全没料到祁容竟也会武功。
才发现,原来她对祁容,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这一瞬间,脑海里好似生出千万条丝线在交叉打结,使得思绪麻乱不堪。
聂玉凡深深望向她沉默的脸,眸底藏有纠结情绪:“那夜,那么巧他就出现了,后林僻静,想来一位贵公子怎会出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