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到月末,这段时间奚勍不断收到信笺通报。两军开战必是激烈,天朝铁骑虽数上占有优势,但贺蒙麾下的几万精锐可说对绝回谷的地势环境了如指掌,几番回合下来,邬军数毙伤不少,但祁容率领的大军也难以攻破防线,双方开始处于僵持战局。
可如此一来,天朝铁骑难进,邬军后有支援,两方数虽然都有损伤,但持长久战最终还是对天朝不利。
五月初三,就天军日夜猛攻却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容帝突然做出一个惊决定,放弃后防坚守,率全军冲入绝回谷,此举令邬军一时措手不及,连番撤退,而天朝铁骑攻进山谷深处后,竟然音信全无!
手上信笺宛若叶片一样被风吹到地面,奚勍身僵目怔,漆黑瞳孔正因某种震荡情绪而变得涣散无光。
看完消息她真真难以接受,祁容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她不知道他急什么,不,或许不是急,根本就是疯了!疯狂地寻死,让所有都跟着他陪葬!
奚勍感觉浑身上下的神经都错乱,双手不听使唤地乱抖,头脑时而空茫时而充满恐惧,也不知自己害怕着什么。
经过许久情绪才得以缓解,奚勍拉开床边花雕柜的小格,将压布帛下的东西轻轻拿出来。
那碎去一角的梨花白软玉,吸取着掌心冰莹光泽,愈发幽凉动润,奚勍目绪流徊,平素淡静冷澈的眸,被玉润一晃,竟好似晃出星星点点的忧伤。
回想秋莲上次所说,五年里,皇室只有一个血脉,身为帝王,却只有昀儿一个孩子。这样的结果,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低头静静凝视,黛眉深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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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去,依然没传出有关天朝大军的半分消息,而邬国已对城池增加了守备军,严阵以待。整个战事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至于祁容率领的铁骑,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奚勍思前顾后,只想到一种可能,即是被困绝回谷中。那里雾重地险,稍有不慎便陷困境,邬军现安静得出奇,恐怕是等他们自乱阵脚,待时机成熟再一举击溃,同时若能擒杀皇帝,这将给天下形势造成一场巨大的转折。
祁容,简直疯得一塌糊涂!
奚勍恨到银牙咬碎,手指攥紧信笺,骨节都咯咯作响,愤然起身时,寝居的房门恰好被推开。
“玉凡……”奚勍一惊,看到他面色沉冷地出现门前。
聂玉凡将目光一点点移向她手上信笺,其中内容他自然一清二楚,而对方做出的反应,或许也意料之中。
“有什么,要对说的吗?”他低头问,眼底光芒忽明忽暗,似乎绷着一丝微亮执念,仍坚持去相信着什么。
奚勍以为他问自己对两国的目前战况作何想法,一时内心充满矛盾与焦急,指尖戳破纸张刺入肉里。最后百般思虑下,咬唇做出决定:“要去绝回谷。”
聂玉凡瞳孔深深凝缩,一抹失望至极的光绪转瞬即逝,随后他笑了笑,嘴角弧度竟像被针尖挑起:“很好。他的目的达到了。”
奚勍疑惑不解。看到聂玉凡踱步走近自己,直视目光宛若大片霾云卷覆而下,使她无所遁形:“问,还有两日,是决定跟成亲,还是决定动身前往绝回谷?”
他声音有着强抑颤抖,眸中更迸出孤注一掷的决绝,奚勍忽然有种被逼无路的感觉,别过头,却又立即被他钳住下颌扳过。
“说。”声音低沉,不容许有任何的隐瞒欺骗。
奚勍轻微吸气,最后只道:“不能让他死。”
听到回答,聂玉凡好似化成雕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奚勍对视那双眼,解释道:“国家失帝,后果可想而知,朝政动荡,天下混乱,年仅五岁的太子又如何能把持朝纲?一切以民安居乐业为先,而不是让乱世重起。所以不管他抱何想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危难之中。”
“玉凡。”奚勍见他表情依旧僵硬,轻轻握住那双手,“现危急关头,已经不容耽搁。而这么做,也并非是为他……”
聂玉凡眸光晃了晃,看到奚勍慢落眼帘,一丝凄厉痛溃抹灭深处的执念与坚持,水晶碎花一般零零闪闪地四散飞扬。
不懂,终究还是不懂。他心对空气,讷讷吐字。
天下算什么?对那个来讲……哪怕要天下陪葬,也是所不惜吧?
素美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背,聂玉凡却感觉不到温暖,好像被触碰到的俱是伤口,每一下愈裂愈痛。
面对奚勍充满恳切的眼,他沉吟后开口:“绝回谷长年云雾环绕,对地势却毫不熟悉,孤身一,又能做什么?
奚勍抿动唇,知道玉凡说的不错。纵使自己武功高深,可一旦涉入其中,稍有闪失也能断送性命。但是……
“总有办法的。”奚勍手一拢,眸心尽处清似冰璃。
真是像啊。就如同当年,她决定寻找芙灵果的时候一样。
聂玉凡简直苦笑不堪。嘴上却道:“陪一起去。”
奚勍不禁愣住,显得难言犹豫。
聂玉凡看出她想法,声音微敛:“虽恨他,但这次为天下不为他,同样的,所做一切也仅是……为了。”
他一字一句,听得奚勍感动不已,内心更加混合着酸楚与愧疚。
而聂玉凡瞅入那表情,褐眸却闪过瞬刻冷然,继续道:“逵叔曾经追随父亲麾下,出战绝回谷数次,对地势了若指掌。会让他跟着们一并前往。”
奚勍点头,欣慰地将脸贴靠他胸口:“玉凡,若能度过这场浩劫,一定会随回来……完成们的婚事。”
聂玉凡静静听着,神情有些麻木,稍后才微挑眉梢,答道:“好。”
只是唇角含有的笑,已如被晚霞映得光怪陆离的云,空洞而诡谲。
☆、第163章 诱敌
当夜,奚勍、莫逵、聂玉凡三聚房内分析局势。桌上纸卷铺展,莫逵以狼毫绘下绝回谷大致图形,雾谷左右逢山,皆壁立千仞,陡峭险曲,越往西行,越临风雪,并且山脉纵横交错,如果想越山攻敌,这一点就显得极其艰难,况且行时长,耗费粮草力,绝非可行之道。但绝回谷就不一样了,一旦大军突破便能直抵城下,一路勇猛行进,后面几乎可称是畅通无阻。
山谷夹南北山之间,灌木茂遂,两边高悬岩壁,阳光很难直扎穿透,因此使得这里长年浓雾弥漫,迷路重重。
奚勍莫逵的图解分析下,了解到绝回谷深处地势复杂,临近北山岩壁的地段上竟然还形成一座凹形小谷,倘若不出所料,祁容率领的铁骑军应是困陷其中,而外通山路仅存一条,外受敌堵,即成瓮中之鳖。如果粮草足够,尚可支撑几日。现朝廷应该收到急报,会马上派遣援军前来支援,但战场上万事多变,谁又能料定将来不会发生出意料的事?
因此时间所剩不多,从小镇出发到绝回谷,速度绝对快过朝廷派遣来的援军,奚勍他们当晚商量好对策,便决定翌日一早出发。
深夜,月幽风瑟,端望天空,依稀可见花瓣飘过的碎影。聂玉凡长身倚窗边,一双修美的手轻轻卷起纸条,捆绑飞鸽腿上,之后放飞,目光一直凝滞白影消失的方向。
“终于决定了。”莫逵突然出现身后。
聂玉凡没回首,听他继续道:“时机已到,莫犹豫。这个女子终究是天朝中,凭她身份根本难以放下。想与她厮守一生……现,也该是看清的时候了。”
放不下的,究竟是她,还是自己?
聂玉凡仰望天穹,月盘光滑如洗,逐渐形成一张熟悉的皎美容颜,却是看得他心痛,看得麻木,看得万念俱灰。
“箭弦上,不得不发。”最后他吐字清楚而坚定,转身看向莫逵,目光黯敛,尽处隐隐闪烁着妖异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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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切准备就绪。莹怜牵着润儿站宅门前,依依不舍地送别。
“小姐,们路上多保重。”莹怜眼圈有些红肿,此次出行成源也会跟随,稍后不舍地望向丈夫。
润儿奚勍怀中哭成个小泪。奚勍连声安抚:“润儿乖,只是出趟门,很快就回来。”
润儿抱住她的腰,脸蛋紧紧贴过去:“夫……润儿知道了。润儿会听娘亲跟莹姑姑的话,乖乖等着夫回来……等着夫给润儿做新衣服!”
奚勍脸上立即浮现疼爱之情,伸手搂紧。身后,聂玉凡面无表情地看着,好像一切亲情关爱都已远离自己,心中酿着不可探得的思绪。待奚勍往这边走来,他才缓慢抬头,俊美非凡的面容浸阳光下,散发了迷幻不真的柔和。
“出发吧……”他与奚勍瞩目微笑,莹怜几的目送下登上马车。而车子行驶前,奚勍又掀帘望一眼门前,以及,这个让她生活了五年的家。
此行仅有四,奚勍与聂玉凡歇后厢,成源与莫逵轮流赶车,逶迤向西,从喧嚣小镇到偏远的山岭丛林,将近花了三日路程。
地图上看,天朝大军被困的凹形小谷处于绝回谷最深处,直穿树林很容易引起邬军的注意,未免打草惊蛇,他们从北山往上攀沿,因为临谷坡地看似悬崖峭壁,实际却有一条窄小险陡的小路,被草木覆盖得十分隐秘,顺它而行,是通往凹形小谷最快捷的道路。当年莫逵追随聂渝筠左右,是对方手下的得力将领,此处正是他们谷中作战时无意发现,可惜山路太过窄险,无法带领众军通行,所以成为二当时才知的秘密。后来聂渝筠全家惨遭诛杀,莫逵作为生死效忠的将领,痛心疾首下,毅然弃权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