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突然感到怀中瑟瑟颤抖,不禁压敛眉睫,更加狠力地把她往胸口按,同时抬头凝向祁容,冰冷一笑,显得胜券握。
听到这番话,祁容也终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神情依然不恐不惧,又恢复之前那副淡淡倦倦的模样,唯有唇线似扬非扬,冲着他,感觉似笑非笑,隐约还透出一股叫抓不住的东西,诡异地很。
面对这种表情,聂玉凡可谓厌恶至极,攥拳哼笑:“这条命先暂且留着!倒要看看能装到几时!”
说罢他落臂侧身,见奚勍还伫原地不动,便伸手将她拉出玉屏外。奚勍脚下踉跄,最后眼角只映入那袍上灰白的发。
如今天朝铁骑落网,贺蒙开始率领麾下的三万风翎精锐攻向邬国城池,想必不出三日就可突破王城!而这种趁乱谋反的举动,令邬王和一群臣子慌了手脚,据说邬王当时得知消息,竟吓得抱头躲床榻之下!
天色入幕,绝回谷四处弥漫起黑朦朦的雾岚,抬头不见星夜,寂静得有些糁。
邬军驻扎的营地燃着熊熊篝火,将士们巡守的身影不断出现各处角落。主帅营帐里,奚勍看着桌上饭菜,玉洁冰清的容颜正被烛火晃得恍惚,眼神也带着点点迷离与茫然。
她犹如陷入一场错乱纠结的混战中,身心思想总承受着一次次痛溃袭击,当达到极点时,便剩麻木与迷失。
聂玉凡坐旁边,二都是一句话不说地用着膳。
稍后,有将士进来禀报。
“拒食?”聂玉凡听完,放下手中红箸。
将士点头,犹豫下道:“他说……皇后这里,坚持要见……”
奚勍表情不变,只是眸光微微晃了晃。
聂玉凡径自冷笑:“他当这是哪里?还以为自己是高高上的皇帝么?既不吃,灌也要给灌下去!”
“是!”将士领命,立即退出去。
随即聂玉凡眼中凝聚起阴霾,讥笑:“凭他这副模样,竟然还硬撑着上战场。”说罢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化成刀片似的往奚勍那边扫。
奚勍低头不语。
聂玉凡瞅她用箸一味夹着碗里米粒,浓眉纠紧起来,也不知是怒是忧:“怎么了,他不吃,也要跟着不吃么?”
奚勍动作一顿,只瞧聂玉凡将桌上的菜肴统统夹了一遍,最后递到她碗里:“都吃了。”
奚勍凝视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嫣唇抿动几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慢慢吃下。
聂玉凡从旁看去,眼底这才浮现松动下来的温柔,就好比漾起一涟一涟波纹的残瓣,再怎样被风吹得受伤,也依然能散发淡淡的香。
他的手忽然覆上去,怕冷一般摩挲着她洁滑手背。声音里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怪吗?或是……恨。”
奚勍一愣,并没有抬头,目光直直盯着桌上某处。隔过许久,脸上竟仿似露出轻渺的笑:“从来都没有。”
聂玉凡被这话触得胸口一痛,因此又忍痛地问:“那么,他呢?”
奚勍落下眼帘。不是不答,而是根本不知。
聂玉凡喉咙里泛起苦味,一开口就被吸入的空气灌穿遍体。同时她的反应,更加刺痛着眼睛:“其实很想见他吧?”
奚勍欲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聂玉凡嘴角又噙冷诮:“反正他已经时日无多,只要拿下王城,就会让他看到的胜利后死去。所以这几日若还有话要讲,便去对他说吧……不会阻止。”
奚勍看到那白皙手指像拢着眷恋一样,从自己手背上慢慢移开。接着身侧一凉,他起身走出营帐。
☆、第166章 伤涌
奚勍独自拥有间小帐,就驻帅营旁边,一旦有异常情况发生,彼此都能很快知晓。
深夜时分,她的精神仍然恍恍惚惚,睁眼是玉凡充满怨恨的面庞,闭眼是那一头灰白的发。仿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场荒唐混沌的梦,连痛都如此不真实,又或是,她已经习惯到麻木。
第二日,聂玉凡从清晨起就与莫逵等几名将领帐内讨论战事,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想起他昨日那番话,奚勍离开自己小帐,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因聂玉凡的关系,路上巡守的将士们对她态度都很恭谨。来到祁容所营帐前,奚勍背光而立,婉丽的眉目显得模糊而晦蒙。
负责看守的成源走上前,奚勍开口问:“还是不肯吃吗?”
对方点头。奚勍神色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进去看看。”
之前有过聂玉凡的吩咐,所以成源不觉为难,马上退旁让路。奚勍知道,玉凡肯放心让自己去见祁容,其实并非是信任自己,而是他们现身处绝回谷,即使自己真带祁容逃离,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况且,她根本不会这么做。
奚勍掀帘步入,玉屏后方,一袭玄色袍角滑落榻边,祁容正闭目静静躺着,松散的灰白长发半遮面容,看去睡熟的样子,显得如此单薄而伶仃。
不禁让觉得,那是已经四分五裂的水晶碎片,被弃一个阴暗角落,日久天长,慢慢蒙落上灰尘,永远地黯沉无光。
奚勍目色停滞他身上,茕然伫立,犹如一团无声的雪。
或许感受到那股说不出是冰冷还是忧悒的目光,不久,祁容堪堪睁开眼,一道素衣纤影不经意映入视线,流银霜花一样带来猛然刺亮,待逐渐看清,便被那美迷蒙了双眸。
一时心境怅怅恍恍,仿佛曾经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这一眼静望下,经过千回百转,一下子过去数度轮回。
祁容意外地看着她,像分辨梦里梦外,随即,马上支起身。
与此同时,奚勍的手已经伸去,他一愣下,点中穴道。
奚勍让他这样静静坐着,面色肌肤泛透雪光似的清冷,衬出眼神亦是如此。此刻那表情看不出喜怒,将视线从他脸上低移,陷入沉吟。
祁容的身体动弹不了,声音却可以发出。不过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深深凝望眼前,一张美丽面庞有着过分苍白,并且绘着被长久思念折磨而成的憔悴,有种目触绞心,让无力去看的悸痛。
但那双墨瞳,现正闪烁着热切灼骨的光芒,太多太多情绪汇集其中,最耀的是那忧中流露出的惧怕,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会从眼前消匿无踪。
待沉默彼身徘徊片刻,祁容终于启开唇,轻轻唤了声——
“勍儿……”
他的声音没有变,依然是那样熟悉而温柔,谷中幽兰绽放一般清空、优美。勾起叫难以忘怀的旖旎,如同曾经夜里,枕旁的厮磨呢喃。
看到奚勍静立不动,祁容唇角勾起淡淡的柔和笑意,像唤着沉睡已久的儿,小心翼翼,却又急不可耐地告诉她:“知道吗,昀儿他……很想。”
奚勍瞳孔瞬刻一裂,伤涌不止。
祁容声音顿了顿,继而有些发颤道:“还有……朕也是。”然后咬紧唇,正抑制着体内那股发疯发狂的痴念癔绪。
奚勍眉头深深拧起来,终于抬头:“来,是要问清一件事。”
听到她的声音,祁容眼中闪过怀念和欣喜。奚勍则直接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贵为帝王,明知绝回谷雾重地峭,却还要让自己身涉险境?”
岂料祁容微笑,苍白之下,隐隐浮现一层迷离薄红:“听到消息的时候,担心朕了吗?”
他不答反问。令奚勍一对黛眉更加深陷下去。
祁容见此,复又开口,吐出的一字一句已是坚决:“因为,朕要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置于绝境,只是为了逼她来见自己。
奚勍听完,闭眼吸气:“没想到,竟会如此昏聩!”
祁容毫不意,凝视眼神仿若雪月之光,只对她,蕴着千柔万眷:“不过朕就知道,一定舍不得……一定会来救朕的。”明明飘虚微弱的声音里,竟漾出淡淡欣慰,淡淡欢喜。
奚勍顿觉胸口胀闷,一腔怒意忍不住破喉而出:“不要乱想!根本就不是为了——”
她反驳,可当触及那先是惊怔、伤裂、继而流淌悲哀不绝地眼,内心忽然又涌现不知所措的慌张,仓促错开视线。
祁容微启着唇,脖颈被掐住似的发不出声音。一头灰白长发散肩头,为他面容更添落寞苍凉。
“不为朕……那就是为了昀儿吧……”他喃喃自语,想此,双眼又重现光彩,“放心,朕出征前早就安排好一切,池染和朕的暗翼如今都他身边保护。”
祁容边说边望向地面,目光开始被一种思绪扰得有些涣散,此时陷入某个场景里,显得喜不自胜:“们的昀儿……很聪明,朕已经让他去书院念书,太傅们常朕面前夸他聪颖好学,而且朕发现,他真的极善诗赋……”
祁容笑着抬眼,见奚勍脸色沉凝,声音继续轻柔:“不仅如此,他还很乖巧,知道朕喜欢梅花,有回下雪天,捧了好多梅花给朕……勍儿还没听过他喊‘母后’吧?自小他就……”
“够了——”奚勍简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眸底冰雪正不受控制的一层层崩融,“不要再跟提起孩子!”
祁容终于噤口,神情奄奄地望她,眼角似因某种涩痛而微微泛红。
“现身处什么样的境地,难道还没搞清楚吗?”奚勍又怒又恨地咬紧牙,“过不了多久,玉凡的兵马就会攻下邬国整座城池。而他,真的会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