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邵男日日夜夜的窃听,偶尔听到,使劲浑身解数却无法破译对方的密码。不然就是接收到的信息混乱,拼接后不成语句,后来对方干脆终止了发报。
他正一筹莫展,高太太真的协同丈夫前来拜会,邵男更加紧张了。怕只怕对方对他察觉出什么。
彼此介绍。高先生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只是口音不是北平人,他言说故乡在南方。
于此。洛醺就断定他是日本人,因为当初认识浪雄的时候,也感觉浪雄的汉语流利但仍旧哪里似是而非,当时浪雄对她撒谎说的就是南方人,南方人说话在北方人听来都是舌头僵直,无论浪雄还是这位所谓的高先生,不过是想以此混淆视听。
高先生和邵男在客厅落座交谈,彼此询问何以为生,邵男说是从法国留学回来。想在北平找个事做,还秀了一段地道的法语。
高先生说他是个生意人,从南方往北方倒卖茶叶、丝绸,从北方往南方倒卖毛皮、人参等名贵药材。
两个人表面上相谈甚欢且滴水不漏,邵男本色出演半个法国人手拿把掐,高先生早有准备标榜为商人手到擒来。
洛醺拉着高太太进到内室。老宅,没有什么沙发之类的东西,她邀请高太太上炕,自己先大模大样的盘腿坐着。
高太太勉强在炕沿处坐了,推说不习惯睡北方的炕。更不会像洛醺似的盘腿而坐。
洛醺呵呵一笑,然后跪坐道:“我其实喜欢这样坐着,但我先生说不喜欢我跪着,中国人把跪视为非常庄重之事,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也不例外。”
她故意旁敲侧击,知道日本人习惯跪坐,且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娇憨之态。
高太太迟疑下,这样道:“只是一种坐姿而已,无关庄重不庄重。”
洛醺窃笑,再察言观色,高太太说话经常的微微垂头,非常谦恭的样子,洛醺就想起了和子,和子虽然躬身的幅度比高太太大,但两个人姿势如此雷同,确定这位高太太是日本人无疑。
于此,两家就算认识,偶尔的来往,都是高太太同高先生来洛醺和邵男这里,邵男禁止洛醺回访,既然是特高课课长的家,实乃龙潭虎穴。
洛醺却很想过去看看,希望从哪里发现蛛丝马迹有助于邵男窃取情报,她感觉,对方既然已经停止发报,或许是把各种情报从另外的渠道送出,不想邵男老是专门盯着窃听。
“不行,我答应沈大哥怎么把你带来就怎么把你带回去。”邵男斩钉截铁不容洛醺商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洛醺振振有词。
“不行就是不行。”邵男动了真格,火气大了起来。
“一千多条命比我重要。”洛醺这样衡量。
邵男斟酌再三,洛醺的话都有道理,但他还是摇头:“我自有主张。”
他的主张就是去和北平的同志碰头,商量下具体下一步的行动。
洛醺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躺在炕上骨碌来骨碌去,睡不着,索性来到院子里站着,跳脚想偷窥邻居高太太的家,怎奈院墙太高根本望不到里面的状况,想过去拜访又怕邵男回来发脾气。
她倚靠在屋门上,想着邵男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好,放弃一个阔少不做,从遥远的法国回到故土,只为了穷苦百姓。想着父亲才华横溢,却九死一生的南北奔波,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她感慨万千,唱起了父亲谱曲的一首歌——
独上高楼,薄衫凉初透,望河山渺渺心悠悠,恨不能插翅飞九州。
一帘月愁,月下人更瘦,带吴钩策马意踌躇,愿只愿苍生尽无忧。
这首歌是洛秀才自己作词作曲,曲风仍旧沿袭古韵,洛醺嗓子过于轻柔,不能像父亲那样唱的高亢、悲愤、激昂,但也另有一种味道,从奉天到北平,经历多了,她此时才真正领会了父亲当时做这首曲子的用意。
仰头看天,想起父亲,垂头看地,忆念起为革命捐躯的方玉致,抚心而叹,又挂念沈稼轩,思绪纷杂,刚转身回来屋里,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邵男回来,跑过去开门后一愣,竟然是邻居高先生。
“您?”洛醺不知该怎么打招呼,邵男不在,轻易不敢放外人进来,于是就堵在门口。
高先生蔼然一笑:“刚刚听见有个女子唱歌,难道是邵太太?”
洛醺抱歉道:“闲着无事唱着玩的,不想惊扰到高先生。”
高先生立即摆手:“非也,我是听着好听,才过来问,我可以,进去说几句话吗?”
洛醺迟疑着,是想起邵男的叮嘱,想推脱又不好意思,于是闪身道:“请进吧。”
高先生迈步进门,两个人又进了屋子,洛醺想泡茶发现热水没了,想去烧水高先生道:“不必麻烦,我们是邻居,经常过来,怎么,邵先生不在家?”
他是明知故问,邵男走的时候他已经看见,现在来此是觉得邵男说话太过严谨,就让他产生了怀疑,反倒觉得洛醺年轻说话也嘻嘻哈哈的看上去心无城府,所以过来想从洛醺这里观察出什么。
“邵太太是哪里人?”高先生问。
洛醺不知该如何回答,主要是不知道邵男对高先生是怎么介绍自己的,竟然忘记问他,无奈唯有嘻嘻笑着打哈哈:“你猜?”
她是把缺点当优点用,顽劣也好,心无城府也好,此时用到这里恰到好处。
高先生琢磨下:“听您的口音是东北人,可是邵先生却是从法国回来,你们不是夫妻么。”
洛醺道:“我是法国东北人。”
高先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是怎么个说法?”
洛醺顿了顿:“就像你是日本南方人。”
高先生一脸笑容突然冰冻,瞬间恢复常态,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捕捉,使劲咧嘴,勾出一副假惺惺的笑:“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一张八仙桌,洛醺和高先生分作两厢,她既然要表现天真无邪,索性也不规规矩矩的坐着,而是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双手托腮,小女儿情态淋漓尽致,回答高先生的问话:“我没有见过南方人,但我见过日本人,北平城里很多,法国人说中国话舌头总是卷起,日本人说中国话舌头总是僵直,我先生是前者,你是后者,不过你们都是中国人,我逗你玩的。”
高先生对她的话似信非信,忽然发现这个小少妇不简单,继续试探:“我太太非常喜欢你,为何一直不见你到我家里去玩?”
洛醺鼓起腮帮子,噗的吹了口气,非常顽皮的样子,舔了下嘴角,手抠着桌子很是为难,迟疑半天才道:“我先生他说,他说,他说怕别的男人看上我。”
高先生怔了下,忽而就笑了,假如洛醺找出其他理由,比如家务繁忙,比如不好意思去打搅,他一定会继续怀疑,不料洛醺竟然这样说,这话实在是难堪和尴尬,按理心智正常的女人是不能当着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说出来的,但洛醺说了,高先生也没感觉到她心智不正常,主要是洛醺美貌,丈夫容易吃醋和担心也算情理之中。
高先生小有收获,怕邵男突然回来,所以就站起告辞,洛醺假意挽留,高先生玩笑道:“我还是走吧,我怕你先生怀疑我也看上了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洛醺反问:“那你有没有看上我?”
这话问的实在突然又突兀,高先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看上不好说没看上也不好,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遇到一个心无城府的女孩,突然也是说不清了,唯有一笑而过。
正文 266章 你不近女色,我近男色
高先生来访被邵男得知,难免斥责洛醺:“你怎么让他进来了,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洛醺一脸的无辜:“他要进来,作为邻居我能拒之门外吗?”
邵男根本不信她的狡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想使用美人计得到那份情报对吧。”
洛醺真就没这个念头,至少是暂时没这个念头,听他这样曲解自己,气哄哄的:“是又怎样。”
邵男咧咧嘴,挤出一个不是冷笑不是嘲笑,颇有些无奈的笑:“那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高桥这个人是不近女色的。”
他的话换来洛醺的哈哈大笑,笑的非常做作,诘问:“他不近女色他娶媳妇干嘛?”
邵男被她噎住,忽而道:“他们或许同你我一样,是假扮夫妻而已。”
洛醺并不赞同:“我们是为了窃听情报,人家完全没那个必要,浪雄与和子都是以真实身份出现在奉天和北平的,即使高桥是谍报人员身份隐秘,也不必要非得弄个假扮夫妻,再说他和高太太一脸的夫妻相,彼此对视的目光非常自然,一口就知道是真夫妻。”
邵男对她的这番言论很是好奇,且有些惶惶然:“按你的道理,我们岂不是一看就是假夫妻,我们没有夫妻相,彼此对视的目光也不自然。”
洛醺安慰他:“我们是新婚夫妻,夫妻相还没有潜移默化的发生,不过,我们对视的目光怎么不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