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险境,不若泰然。”
爹爹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屋内,我抬头望他,他走过来拢了拢我与娘亲的手。
略有粗糙的大手盖在我的手上,温热。
我鼻底一酸,忍着没落下泪来。
翌日兜兜转转做贼心虚地出了这后侧的门,一路上也算妥当。虽说我表面上身有孕,但是明目张胆地出这府门,我还是不敢。或许是雅皇出了疏漏,一时也没想到我竟是可以依据这律法,堂而皇之地出来。
换了一身鹅卵色衣衫,将头发梳起,心里攒这一个念头去寻寻百里皙。如今,我只知晓百里敬是保皇党,还能说上几分话。
匆匆赶到了东街尽头,在百里府门前停下。
抬头望到这石门当上细细刻着九骏图。而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子外头竟是一人也没有。
我摇了摇金漆的门环,半晌,有人开了门。
一见是我熟悉的老伯,我心里一喜,却见他眉头紧蹙,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句:“莫怪老伯,当家的也是无奈。”
我正要说什么,那府门却是重重地关上了。
怔愡了许久,似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一连吞了几口气,镇定了下来,我复抬起手,敲了又敲。
“子白!”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百里皙!”复喊了又喊。
还是没有人应。
我心里荒芜得紧,手却一直没停,敲到手有些红了疼了。
那门却忽的再度开了一小条的缝。
“莫要敲了,文家小姐,老爷吩咐过不许我开门让你进去。我家少爷也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现下也出不来,一连几天了。”
我心中急切,眼中焦灼:“那老伯,不许我进去,那能帮我传一句话给夫人么?”
“哎,行。”老伯无奈道。
“看在与我娘亲自闺中交好的份上,莫要让他们受了委屈。至于我,也不会让她操了心的。”我顿了顿,“另外,让夫人看好少爷,此番出事,受了禁闭,如今他没能帮上我,心里头定也是难受,让他也莫自责。”
老伯连忙应道:“好、好。”关上了门。
我还有些话,却是吞回了肚子里,没说完,可也不能再说了。
一个人转身,下了石阶,回首瞅了瞅这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回忆忽如风起,儿时三个少年,不谙外事,只晓得吵闹玩耍,百里皙一脚蹬上那只石狮子,骑在上头,下来的时候却是踏坏了那一角狮子毛,险些跌了一跤。
那时我还笑他鲁莽,可现今同我自个儿一比,兀自上门,祈求帮助,却不管不顾从前那落井下石的一招棋子,还妄想着能够说动百里敬,原来我才是不分轻重鲁莽不堪的那一个。
失魂落魄倒也算不上,只是一心的起念,全数扑了空。游荡在街头,喉头酸涩,恰是了无依靠。
晌午的日头却是何其刺目,我闭上了眼儿,用手挡了挡这强光。转身进了流麝楼,唤去了文良,寻了一处小角落,坐下,倾了一壶酒。
喝得正是有几分糊涂之时,眼前却是出现一袭白衣,淡雅丝绢鱼纹,暗香素净盈满衣袖。我抬首望去,他却夺下了我手中的酒,先叫来一壶茶。
兀的将端来的茶盏放上桌,我与他的桌前各摆上一盏。他低垂着眸子拎起茶壶,慢慢倒起茶来。我耳旁似是悄然寂静,身周的喧哗与骚动,人语与喧腾尽数都不见,只闻茶水汩汩倾泻流倒在茶盏中,涓涓潺潺,听上去淙淙作响。
倒完我面前的,又倒了自己的,这才轻声唤我道:“文卿。”
“五皇子。”我干涩地牵动唇角,挤出一丝笑意来,落在别人眼里却是说不清的苦涩。
他动了动唇,吐出四个字:“死罪难免。”
许久,默然无声。
我开口:“殿下方道是子循的良木,可如今他却不得安栖。”
好似在怪罪。
可我却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地说出这有失体统的话儿来。即觉失言,又复道了一句,“他既然是择您为主,则您也定是有让人佩服的地方。我……自然是与子循一条心的。”
“我……想要他活。”终了,我的声音低轻似于无,话到最后却是止不住地微颤,气势渐弱。
我没有这个能力这个资格要求。
时疏言眸光疏静,看了我良久,抬手倒酒,缓缓道了一句:“自然要活。”
猛地抬头,我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我此刻身边能用的人不多,但原先派了十人暗中护着林述了,你若要去,我再遣十人陪同。”时疏言轻道。
“真是……多谢五皇子了。”我心间暗涌潮动,一阵暖流。
“多谢什么,子循同我一起长大,我向来视他为兄长,而他涉险也有我之责,哪有废棋牺牲那一说。”
他自顾自地斟茶,而我面前茶却未动分毫。或是因为自己一颗心不复坦然,倒是连吃水的心的无了。
“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那日在宫中,他分明与我道那药囊是林述与六皇子共谋,可如今林述却是在他手下做事,隐藏之深,我竟是一时还未发觉。
时疏言似是看出我心头不解,轻笑道:“当日有人在假山后。”
言及此,我心头大石算是落下,有人在假山之后窃听,若是不说出几句谎话特意欺那人,只会对五皇子他们此时境地有所危害。只要不是林述存了心的害我,不将我与他的孩子不当回事,我都是释然了。而心头再度起疑,不知六皇子那般做的原由。
胡乱猜测,他用那药囊加重了我体上的寒性,以至于我无法受孕,尔后廖夫人与薛太医又笃定我有子,那定是让他以为此计不成,另生他谋。
可为何要对我下药,我始终不解,看着五皇子的脸色,我却是不敢问出口。
他不说,我何必问。
若是不想让我知道的,我若开口询问,也只能得一难堪罢了。
“另有一事,我要与文卿说。”时疏言慢转一顿,“子循那表妹,如今在宫里头,今日方是封了慧妃。”
心头一讶。
“倒也瞧不出她的心肠那么狠,”我喃喃,“这嫡亲的姑姑一家本是攀附的对象,恰是被她当成了攀龙附凤的垫脚石。”
“暗箭总是难防。”他缓缓转着手中的白玉茶盏,若有所思。
我心里忽的透亮,明白了原先她也曾见到我与韩之繁于流麝楼那一幕,继而告诉了公主;那次得知我有喜之后,她却是到了安庆寺祈福;后一次同林述归太傅府,却也总见不到她人影;林述他娘亲早就与我说过明白沈隽如的心思,也怕她整日不着家弄出什么事端来,却是料不到当日心间上的人儿,此下却是要夺了他一家的性命。
怎么也觉得她不是这般狠厉的人物,什么得不到的便要毁了,更是浮夸。
可那藏不住心思的小姑娘,却是捅得最大漏子的那一人。
如今封了妃,她的心头可是欢喜?
我让文良在这絮阳城留下,随时留心留意,警惕照顾我爹娘的安危。
而时疏言给了我一匹马,派遣了十个人同我一道去。
手牵马缰,一时犹疑,却还是一横心跨上了马。无奈我着实不会骑,这姿势简直不忍直视。
悻悻地低头,抱了一会儿马脖子,有些为难却不肯示弱,怕被人笑话,被人嫌恶,当成是个惹是生非的累赘。
见众人无异色,一时也无人回应。
我当是自己动作实则不起眼,他们未曾放在眼里罢了。
心里却是一时庆幸,一时自责。
暗自庆幸自己如此丢脸的事情,还未被他们知晓,什么都未考虑周全竟是也上了路。
如今才知道自己顾虑有多浅陋,连自己并不会骑马这件事情都忘记了,一心想着林述的安危,可谁知我这一去,是不是加重了他的顾忌,反倒是让他受了不必要的损伤该是如何。
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说,也是给人添乱为难,尽力回想着林述是如何骑马的,我小心地夹着马肚子,让它尽量走成一条直线。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必须一个人承担。
“大人不会马?”
因为落在后头,惹得前头的人频频放慢了脚步,终是得了那么一句结论。
我内疚地点点头,一时怪罪自己拖了大家的后腿,却定要说:“我只是有些生疏,过几日就好了。”
庆凌笑而不语,我却是觉着尴尬万分,她复而道:“看着我的姿势,抬首立身,两脚夹紧马背,脚踩在马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