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恼火,他那话语中关键的动词未听清。
林述却一脸坦然地道,“你不会,”抿茶一口,“她亦不会。”
赫连冗却笑出声来:“我不会,因为我心里有人,而她不会,则因她心里头也有人,可惜……那个人不是你。”他继续道:“你还真是可悲,让别人尝了求不得,所以自己也沦来尝尝不是?”
我听了怪不是滋味的,不知道是牵扯到了我还是林述此刻的态度,亦或是赫连冗意中所指。而脚下一个踉跄,却是险些跌了出去,然而这一个动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是让他瞧见了,并顺利地使二人噤了声。原本我对赫连冗的看法挺好,可他却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来呛林述,我虽不知他们之前究竟是有什么纠葛,但我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
林述是我的夫君,而赫连冗不过是一个外邦的使臣,孰轻孰重,我心里的天秤究竟是偏向哪一个我不是不清楚。
有些尴尬地扶了扶梅树的枝干,我张口故意装作未听闻他们方才的谈话一般道:“赫连侯爷,恕下官来迟。”
“无妨,”赫连冗摆了摆手,“我也顺道来见见林大人。”他又将话头往此处引,我硬生生还是言及其他。
“今日天正好,不知赫连侯爷想去何处?”
“听闻流麝楼为宸国一绝,不若就去此楼如何?”赫连冗几次三番不怀好意,谁不知流麝楼是韩家分成的一处产业。我每每遇到韩之繁,每每有什么事,大多在那处发生。这絮阳酒楼那么多,为何他偏偏选中这一个。
林述一笑,我总觉一向好脾气的他性情不佳,“侯爷这岂不是浪费了春光?”
“不如一道去梓安堂,闻言那里有好酒好琴好曲。”赫连冗轻轻转着手上的环,唇角一勾。
我望了望林述的神色微恙,咬了咬下唇说:“听凭侯爷的。”
当然不知他为何要去那儿,我自然是不信他单单是为了听几个曲儿。忽的又想起了昨日在舫上九公主带着的琴师,这么一来二去的,我倒觉得这颇有蹊跷。
絮阳城内有着自由身的琴师去处,也只有一处了。昨日赫连冗欲窥其貌,但九公主说其人并非她聘。按照此番说法,那琴师或许是梓安堂中人,又或许非我雅国人。
琴声袅袅,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微风轻动,那韵律入耳,好似暗哑之云邈如雾,虚虚实实,清雅得紧。
方入梓安堂,琴倌带我们三人入座,赫连冗一直嘴角带笑,似是预见了他欲见的人儿。我暂且不把他往幸灾乐祸的方面去想,但是在看到隔间的屏风后盘腿坐于麻席上的韩之繁之后,顿时失了颜色。
赫连冗显然也是瞧见,热络络地道了声“韩公子好。”韩之繁的目光转移至我与林述身上之时,我的心又是这般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放在裙裾边上的手捏的紧了一些。林述脸上笑意浅淡,辨不出神情,他轻拂衣袍,坐在屏风左侧。
我连忙挨着他坐了下来,侧对着韩之繁,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执着酒杯欲饮的他。正好琴师走入小隔间,对我们一笑,倒是把我唤了回来。
赫连冗眼中透过一丝不喜。我没明白这份不怿从何而来,却是在下一刻想清了这端倪。那日在舫上的琴师分明是个女子,而现下的琴师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躬身头一点,坐下,将五弦琴搁于腿上,手指修长,挥手一拨,一曲从指下流泻,汩汩而来。方听时,只觉这琴技甚是好,但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便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当,而看向林述面沉如水,看向我的神色漠漠,而他的余光扫到韩之繁,唇线生白却硬是抿着一笑。
我胸口的那颗心跳得不连贯,一下是重几下是轻。然而在这屏风的后头,那人也定是听见了这曲中滋味。
其曲为《丰》。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讲的是一位女子当初由于某种原因未能与相爱的人成婚,如今却甚是悔恨,她迫切希望男方来人驾车接她而去,以便与心上人成婚。
然而此情此景此意却是与我现今的处境不谋而合了。
悔予不将兮。可是这世上却无后悔药,即便是我心里头有过一丝丝的悔意,可如今应是能放下了,至少没了这份悔。再者说,要悔也不应是我,而是他。若是当初他下了决心来寻我,能与我一起担待,我也便不会与他到现今这种地步。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两人能奈何即便是相逢于未嫁时,即便情投意合,可我的夫婿终不是他。
韩之繁解得此中意,微微错愕,抬眼望向我。我心里一松,暗想弹此曲还好非他之意。不然我更不知如何面对他。可林述好似笃定了始作俑者为谁,一向润泽而溢的眼中颜色寡淡,让我心不由得慌上几分。
我忙忙覆上林述的手,连带讨好之意,而他眼神清寒,望向我的神色中带有质询。我心里有愧,何况听了这般饶有深意的曲子。咬了咬牙,觉着先把那琴师遣退了才是,然而在我开口的一瞬间,赫连冗先我一步斥退了那位少年,令人换上另一位琴师。
少年面色恐慌,脸上羞愧惭恼又红又黑,踩了几次衣角磕磕绊绊地出了门去。在另一个琴师上来之前,林述不动声色地从我的手下抽开。
我掌心一空,心头一缺,整个人好似被丢到寒风里冻上了一圈般,此番心中的不安,却是与方才的不同,程度而言,却是更甚。
我收好我的手,整好坐姿,双眼发怔,以至于那位让赫连冗心悦的琴师奏琴了也没觉察到。那琴师蒙面含笑,按照这身形,应是那日舫中之人无误。
韩之繁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窗边上一口一口地饮酒,我与林述相隔不到五寸,却好像是一下子隔了重重的山隔了道道的,水雾雨迷蒙。
这一场席,无人得乐。
本是异常尴尬的场面,曲终人散了刻意得也倒显得好像什么也无发生一般。
我又因为早晨皇上诏我入宫说的事而先回了一趟文府,问了声林述,他面上无异说是一起回,我便和他归了我家。
“外祖如今在廖阳,不问政事多年,如今皇上为何要令我书信请他来?”我家为官者仅有外祖与我二者,爹娘这一辈更是无人。我自觉身周也无个能商量的人儿,本想问问林述的意思,却还是放心不下。林述也正好被我爹爹拉去喝酒了,我正好把此事私着和娘亲一说。一来,这毕竟这是我家的事,二来,外祖与林述所持立场是否一致我还未知。
“我觉此行不善,若目的单纯,皇上为何要借你之手?他大可挥手自己下旨。而若是你在家书中请你外祖,人则无可非议,”娘亲修眉微蹙,“但是有一能性极大。”我心里一惊,明白了娘亲未言明之意。
以我为质,胁迫外祖不来也得来。
“为何要如此?分明已经不插手庙堂之事了。”我涉政不深,也多亏林述当时一句“保你周全”而安稳至斯,我满心的杂念惶惑,可是娘亲她非朝堂之人,对于党派纷争她更是不解。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内,见了林述几次张口欲言,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非至亲之人皆不可信,最终还是就罢。
提笔写了一封规规矩矩的家书,信中也无提及其他,说了些生活的琐事,问了问他老人家身体可好,以及催促外祖近日便可动身。我一方面怕外祖身体不好,另一方面又怕此行是羊落虎口。拿捏不准雅皇的心思,也不晓得外祖会如何想,删删改改了好几次用“速来京城”还是“缓缓行”皆不妥当,最后还是落笔写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来京”。
林述身上溢着淡淡酒香,两眼有些失焦,我心中暗恼爹爹方才定是胡吃海喝了一通,且把推脱不得的林述也拉下了马。他见我写完了信,便走过来问我是何事。我随意交代了一下,说是雅皇说好久未见外祖了,估摸着也有个二十年了,想见见故人,便让我去和外祖父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天买了新手机呢NOTE2
爸爸妈妈之前还说这屏幕太大了
但是我觉得也还好啊
现在的手机我都不懂了QUQ
通讯录备份什么的我这里竟然搞不懂_(:з」∠)_
我果然已经变成老年人了QUQ
……撸说明书么这是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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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天哪被轻薄了? ...
林述眼色有些沉,凝神一会,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或许与这事有关的话儿,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吐出一句话来,拍拍他的臂膀,一抬头却见他酒意微醺,不复先前清明。气息喷薄在我面上,笑意融融像是麦穗撩拨流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