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林述他娘亲那儿,便全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今日十五。”他娘亲我婆婆端坐在那儿兀自掂着茶碗,悠然地道。
我一回神,这才记起,彼九公主的掬月社便是在月中活动的,然而前几个月我为新妇又刚成员外郎,便疏忽了此事。此番又被她这样子不动声色地提起,定是我对面的那位表妹等不及了。
“元宵赏灯赏月,都是些年青人做做的事儿,我与你公公便不来参与,就是大伙儿一同吃一顿元宵便是。下午闲来无事,便带你表妹去掬月社转转,听闻九公主原与你相识?”林述他娘亲慢悠悠地道来。
哎?什么叫做九公主与我相识。
我心里暗自思索,使劲想了半天,便发觉我与九公主倒有过这么一段段子,可就是个不甚好的相识。
遇见她,若是有了得罪,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了。不然我前几次推脱不去再加上今日不去便会使这妇人生出我是个没礼教的说话不算话的人儿的想法。
“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公主心高怎能知晓我这区区七品小吏。若不是有林尚书夫人的称号,我自是入不了公主的眼儿的。”
我这话语气低顺,可是话中有刺,我还没来得急细想,便脱口而出,谁叫方才思忖“相识”这二字用的时间颇长,我也不必急成这样。
听上去一方面贬了公主自大,让我瞧不过眼;一方面又说明公主能认识我都是你儿子的功劳,还不是你儿子如玉树肃肃潇洒俊逸,却让我捡了个大便宜,不然我又怎会有契机与公主相识。即便相识了,我也是惨遭妒恨的人儿;还有一方面,便是在提醒我对面的人儿,她的竞争对手远远比我厉害得多,我是个不讨巧的,要争有本事去和那公主争去。
然而,我又估量错了。
真真是犯了一个顶顶大的错误。
午时过后我便与表妹沈隽如一道去了那掬月社。我自是做过功课的,不然以我可歌可泣的记性来说,早忘了掬月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样的讲究。
虽说是九公主办的社,但社中事物倒都是由一位廖夫人主持的。廖夫人原是太后身旁的一位姑姑,后嫁了一位副将,可惜副将在二十多年前雅瑨之战的时候战死了沙场,便一直寡到了现在。据说廖夫人办事得力得体,就是为人有些刻薄,想来是那二十多年的孀居生活使她心境也不甚舒畅所致。
我令饼儿递上了手牌,那掬月社的门卫便让我们进了去。
掬月社算是雅致,但脂粉气还是太重,我无论怎的还是无有好感。进门是梨花,尔后桃花、杏花等等,按四季花期所安排。最后的庭前是大团的牡丹。因庭里冬日也点着暖热,牡丹倒是常开不败。
丝竹扰扰,笑语绵绵,便都是些女孩子家家的水粉味道。
步入庭内,我抬首见到的坐在北上位的,便是九公主时碧敛。
她一身宝蓝锦服,衬得她格外明艳动人,广袖下的玉手,轻搭膝盖,我心里不大光明地不由得暗暗嗤笑我身侧的小姑娘。打扮得再精致,生得再可人,到了真正的贵人面前便是相形见绌了。
“文卿。”九公主唤我一声,便让人来引了我们的位置。
座位是在西侧,我的左手侧过去两个位置便是廖夫人。
廖夫人面妆清淡,却不似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便说她是我姐姐,也会有人信的。
有妇人调笑道:“这位便是林大人的夫人?”
“闻说文叙博学多识,倒是怎么个多识法?”
“述公子娶她为妻,定是此女有什么过人之处了,不如给我们说说?”
“我瞧着夫人不若身侧的姑娘美貌,那姑娘又是谁?”
“莫不是述公子将要纳的妾罢?”
……
真真是,嘴碎得很,我是疲于应付,便故作不知,装作欣赏丝竹便没听清,不晓得她们在说我。
可是一旁的沈隽如便是按捺不住了,竟是与身边笑得花枝乱颤不怀好意的姑娘攀谈了起来。
我说是不怀好意,是我主观的臆想罢,瞧她们的对话,说来说去便是从林述身上说起的。听着外头的姑娘对自家夫婿评头论足的这感觉还真是奇特,好似我方是个外人,而他们才是熟稔得很的。
显然,九公主之前那么一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方才廖夫人在见到我时,眸子亮了亮的样子,我也是尽收眼底的。心里头便是生出了一个个的疑问,就不知晓谁能替我好好解答。
九公主此时掩唇一笑,对我说:“文卿与林大人的这场婚事,可是羡煞了旁人啊。”
我闻言笑笑,不多语。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应承。坏心眼地腹诽:难不成问一句这旁人也包含公主您么?
别人见了我这般,便觉着自己是自讨没趣,然而九公主不依不饶,却是硬将我与林述说成了多么的琴瑟和鸣,我有些受不住这般的恭维之词。直教我被推至了风口浪尖,让那些求不得的人儿把眼儿都瞪酸了。
可惜我倒不是个尖牙利嘴的,嘴笨得紧,平日里不多说话,不经过脑子便说些惹人生厌或是不合情境的话儿。恼了人也恼了己。我也是个不懂反击的,别人如何说我我也不回击。因此,娘亲说我是个容易吃亏的。尽管我也不大舒爽吃了那么多的亏,但总也安慰自个说那什么不是吃亏是福嘛。
“文卿与我们说说林大人的趣事儿罢。”这九公主便是下了这么个指令。好似林述是我豢养的宠儿,随处可说些惹人发靥的事。
这便让我更觉不快了。
瞧我这又口不择言地说了这么句让姑娘儿羞红了脸的话:“公主是想知道我与子循的闺房之乐么?”
闻我言,在场的少女们都捂脸遮面惊叹的,九公主的神色有些僵,许久抽了抽嘴角说:“文卿说笑了。”
我夹了一口笋尖,半晌,终是从发愣中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令人喟叹。
我这粗鄙不堪的形象便是从此烙在她们的心里头了。
我真真是妄作文人啊!
转眸望向沈隽如这位表妹,我却是只瞧见了她那厌恶不得却又掩饰不了的神情,我开始思考自个儿是有多讨人厌了。
这小聚倒是被我搅黄了,但我始终没那么大本事,成不了一直的话茬子,她们又把话题转向了我不甚了解的。
隽如小妹便侃侃而谈,不一会就融在那气氛里。
我其实是有些坐如针毡,但生性也不太过多计较,便又把这尴尬抛在脑后,倒是听了廖夫人对我一句评价,却让我坐立不得。
“文大人倒是真性情。”
那语气不舒而缓,配上她一贯的尖刻眼神,倒让我觉得是种讽刺。
小心地撇了撇嘴,继续打坐,吃茶,尝点。顺便回头看了几眼饼儿,见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心下不忍,便招呼她过来,偷偷塞了她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来看文的孩子给点评论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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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难道这是船戏! ...
这不又被眼尖的人瞧见了,低低说了声甚无规矩的。我晓得是在说饼儿,但也间接地骂着了我,我面上不敢,心里头恶狠狠地白了那人几眼,便又故意选了几个我吃着不错的茶点给了饼儿。
幸好有饼儿,我才没那么无趣。直到接近申时,一群人才渐渐地散了去。我呼出一口气,起身顿觉神清气爽。
出门却没料到林述在外头等着。
白衣落拓,眉如远山,眼似黛水,平稳不惊,一如清风雅月。
坐在马车上,一手撩开车帘,他抬首而视。
我嘴微微张开,微有讶异。
我倒是忘了还跟在后头的沈隽如。
转头去看她,只见她已低下了头,一副害羞惊恼状。林述在此,恐是来接我的。这一下便是让众多人见识了我与他“鹣鲽情深”,以后也少了人不怀好意地说着反言反语。
只是……我正要迈上马车时,斟酌了一下,若是我同林述一道,而让表妹一人孤零零地在那车子上,反倒是冷落了人家。
这样不好。
便收回了脚,看了一眼林述,推着沈隽如上了我们来时的那辆马车。
望着对面马车上的人儿放下了帘子,我心里不知为何倒有些暗暗后悔方才为甚不选择我俩夫妻一车,而非要多此一举地妄作好人,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地遭到了身旁表妹的鄙弃。
若坐上那车,我可是在暗暗期待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