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中先前开了药却不让回去,心里本就不安,这会儿见赵佶的症状就知道不好,因此更加害怕,站在那里双腿都有些战栗,话也说得不大利索,“小姐,宫里的御医只怕就要到了,放小老儿回去吧!”
“御医何时能到我却不知,但是郡王的病眼看着是重了,所以不得不把你再请过来。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但是,眼下郡王若有个好歹,你已然是难辞其咎。还不如放下顾虑,只把他当做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治好了也是你大功一件。”
“郡王之症,始于五心烦躁,乃是情绪所致,又被邪气浸染,是以高热不退。若要迅退热,需用猛药,而郡王身份尊贵,我如何敢用啊!”那郎中脸上的汗一层一层的,估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摊上这么倒霉的差事。
“郡王再贵重,得的病也跟平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该如何用药你比我清楚,若是耽误了,只怕你人头不保。”
那郎中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地上,彻底的不会说话了。杭都知虽然也看不上他,可是眼下除了他没人能救遂宁郡王,“咱家听你说的病症倒是头头是道,看得出来也是有经验的,郡王病的虽然急,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你只管用药,治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宫里御医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你开的方子都会留下来存档,若是没有差错,自然放你回去,另外还有许多赏赐,你也无须过于担心。”
那郎中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战战兢兢地给赵佶把了脉,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好了方子。世瑶也不懂医理,知道看也白看,不过让人把药方仔细誊了一份,这才命人取了药。陵殿里原就有些药材,赵郎中也带了不少,自然不是难事,但是,让赵佶的几个嬷嬷去煎药,世瑶却有些不大放心。
世瑶命宁馨盯着煎药,自己跟着宫女们一起给赵佶换冰帕子,忙忙乱乱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佶都还没有退热的迹象。不过赵郎中在一旁把着脉,心里却多少踏实一些了。
“姑娘先不要着急,药力的挥也要一定的时候,郡王的脉象已经趋于平和,今夜大概可退热了。”
世瑶叹道,“他一时不退热,我一时就不能放心。”
“姑娘若是实在心急,可以用烈酒给郡王搓搓手心和脚心,这样可以帮助退热,只是这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才用的法子,只怕郡王千金贵体不能承受。”
世瑶这会儿只想赵佶赶紧醒来,哪还在意那么多,“你怎不早说?”
“内火不去,就算是散去外热也是无济于事。现在药物已经挥了效用,扶正祛邪,所以才可以再辅以烈酒搓身。”
赵郎中见药力起了效,胆子也大了几分,不仅说话顺畅了,还敢提些主意。世瑶哪儿管这法子是宫里的还是民间的,只要对赵佶能起作用,自然是无不应允。陵殿正好有酒,拿来给赵佶搓手倒也便宜,堪堪折腾了一夜,赵佶才算是退了热。
“多亏了赵郎中妙手回春,这点心意,谢郎中这两日的辛苦。”
赏赐是杭都知预备下的,宫里的东西,自然是上好的。可是赵郎中却不敢收,只想赶紧回家去,“小老儿不敢,这是郡王福大命大才能化险为夷。现下郡王只待慢慢调养恢复体力,还请放小老儿回去吧。”
世瑶也知道赵郎中这两天可是没少担惊受怕,可是现在御医没到,她也不敢放他回去,“郎中也知道这宫中的御医至今都未到,说不得还麻烦您老两天,只要宫里来了人,我自然命人好生的把你送回去。”
“这……”
“郎中若是不放心家里,我倒是可以让人去家中知会一声,并把这些赏赐也一并送去,等到郡王大安了,自然另有心意谢你。”
赵郎中虽不知这世瑶是何身份,却现这满院子的人都为其马是瞻,听着她的话虽然客气,但也知道并没有他驳回的余地,“姑娘若是方便就请使个人到家中说明情况,也省得家里人惦记,至于这些赏赐,却是万万不敢受的。”
世瑶只当赵郎中是谦虚,也不与他争执,正巧听见杭清平在外说话,还以为有了御医的消息。
“杭都知,可是御医到了?”
“姑娘,咱家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天御医乘坐的马车出了故障,连人带车栽在了官道上,孙御医摔伤了腿,已经送回家去调养了,宫里正派了张涵张御医前来,但是马车不敢疾行,要到这里只怕也是晚上了。”
世瑶虽然觉得过于巧合了,但是却不敢断定全是人为,虽然她也认为,若想除掉赵佶,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郡王已经退了烧,还请都知派人回宫通报一声吧,也免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惦记。”无论如何,赵佶已经没了大碍,御医什么时候来,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姑娘所言极是,咱家这就去安排。”
世瑶本不想让宫里这么快就知道实情,若之前的事情为朱太妃所为,那么她应该还留有后招。然而,引着朱太妃向赵佶下手实在太过危险,况且,除非搭上赵佶的性命,否则,太皇太后也不会向朱氏下重手。
世瑶虽然恨极了朱氏,但是在宫里的日子越久她就越明白,只要赵煦一天是皇帝,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她若是想跟朱氏斗下去,除非能拿住朱氏的死穴,就连加害陈贵仪这样的事情,都不足以动摇朱氏。
这陵殿里到处都是朱氏的人,任何事她都不可能瞒得住。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赵佶,平安回宫,世瑶并不想在节外生枝。
张御医几乎是深夜才赶到陵殿,看起来甚是奔波劳苦,但是世瑶却有些不大信他,“郡王此次能恢复的这么快,全是赵郎中的功劳。赵郎中随侍了这几天,也更了解郡王的病情,张御医用药,需与他商定才是。”
张涵倒是个谦和的人,并不像其他御医那样眼高于顶,对于世瑶的要求,很爽快就答应下来。
“你先去给郡王请个脉,在看看赵郎中之前开的方子,还需要用什么药,斟酌了来回话。”
赵佶的脉象已然是平和了不少,赵郎中开的方子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张涵还是缓缓说了句,“这麻黄一味,用的却是险了。”
世瑶听了大惊,忙问道,“有何不妥?”
“热散寒,用麻黄一味本无不可,只不过郡王年幼,身体娇弱,实该用蜜麻黄,再不济也是应用麻黄绒,这两味药性温和,不伤根本。”
世瑶颤声道,“若用麻黄会如何?”
孟世瑶这般惊惧,旁人只以为是担着遂宁郡王的干系,而那赵郎中吓得哆哆嗦嗦,张涵深悔失言,委婉说道,“眼下看来并无不可,郡王虽然年幼,胜在根底强健,不至于有大的妨碍,再开用上几剂辅药,可保平安无虞。”
世瑶心中大惊,强稳住心神,“若是更小的孩子服用了,该当如何?”
第十九章 生命之轻(上)
众人听说遂宁郡王平安无事,都放宽了心,对于世瑶此问,也并不怎么在意。然而张涵见世瑶脸色骤然惨白,心下有些惶然,不过,他也没觉得这与自己有什么关联,于是细细解释道,“医者用药,既要看患者的病症,也要看患者的体质,若是身体孱弱,虽然年长也不宜服用此药,若像郡王这般,虽然年幼,却体质强健,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然而,更小的孩子,却实在是不相宜了,药量稍微重上一点,只怕就会大伤元气,纵然能解去表热,也不过是假象而已,反而会引出别的症状,雪上加霜。”
宁馨之前见世瑶脸色不佳,递了杯茶水过来,世瑶无意识的接在手里,然而,听张涵最后一句话说完,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掉了地上。
众人见世瑶两眼直,无不惊慌,摇晃着她直喊“姑娘”,“姑娘”!
张涵上前一步要来请脉,世瑶却猛的站了起来,“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你们不用跟来,照顾好遂宁郡王。”
世瑶神色如此古怪,大家都以为是为了遂宁郡王的缘故,不由得纷纷指责赵郎中,都是他用药不够谨慎。只有杭清平知道赵郎中已经是尽了力了,喝退了众人,让他只管安心。毕竟,赵佶现在能够平安无恙,多是赵郎中的功劳,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世瑶回到房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云纤吓得半死,“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虽然赵郎中用药不够小心,毕竟也没有闯出大祸,姑娘何故如此啊!”
世瑶心里的苦和恨,云纤哪里能够知道,她刚才差点就大喊出来,“你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福庆公主突然病,世瑶心慌胆丧,以至于坤宁殿出了大事也全不在意,但是,福庆公主每日里用了什么药,她却是记得一清二楚。公主头天的两剂药里头,赫然都写这分量不轻的麻黄。而张涵也曾对她说过,公主之症刻不容缓,不迅退热,只怕会伤及五脏!的确,公主当日是退了热了,可是不到半夜却再度高热不退,甚至晕厥抽搐!
世瑶过去只是怀疑,如今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她的女儿,纵使是中宫嫡出,尊贵无匹,也终敌不过那三钱麻黄。
怀疑,就曾让世瑶心神俱裂,一旦证实,简直就是痛不欲生。诚然是刘氏联合张涵害了她的女儿,可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源自于她自己懦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