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瑶跟着众人行了大礼,随后就退到了一旁,低垂着双眸,努力把存在感降低。不过,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探究的目光,时不时的扫到她的身上。
“这个时候皇帝怎么有空过来?”太皇太后虽然还是笑着,但是面上却多了几分威严和凝重,与适才慈善和蔼判若两人。
“回太皇太后,孙儿听说陈美人身故,想着九弟难免凄惶,因此特来探视。”
“皇帝有心了。”高氏淡淡的说道,“哀家已经下旨封了陈氏为贵仪,以贵妃之礼入葬,明日让世瑶带着老九出宫去祭奠。”
赵煦嘴上应着是,心里却不胜其烦,就这个贵妃之礼,只怕是有得闹了。太妃毕竟是他生母,他不能不管不顾,可是,他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就算是想管想顾,又能如何呢!
赵煦心里正烦乱,就听见太皇太后说了句,“瑶儿,过来。”他知道这孟世瑶进宫的目的,之前就偷偷看了两眼,规规矩矩,低眉顺眼,没什么特别之处。赵煦并不像太妃那样对孟世瑶带着天然的敌意,他很清楚孟氏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做皇后未必就不是合适人选,然而,他之前听说孟氏比他还大了两岁,心中就有些个不喜,如今见了面,就更觉得失望。
世瑶走上前两步,心里尽量不去想过去的事情,平平静静,就如同二人不过就是初见而已。高氏拉着世瑶的手笑道,“皇帝,这是孟元的孙女。你母后身子不大好,哀家叫她进宫来,替你母后服侍哀家,你也该谢她才是。”
赵煦怎么想的世瑶是不知道,但是,她可不敢当这个谢字,抢先说道,“臣女不敢,能服侍太皇太后是臣女的福气。”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拘谨,只当是在你外祖母身边就是了。”
太皇太后特意提到世瑶的外祖母于老夫人,世瑶并没听出什么来,毕竟她没有祖母可以侍奉,比个外祖母也是相当。可是,宁馨的眼睛却闪了一闪。
“孟姑娘替朕和皇太后孝敬太皇太后,朕理当致谢,前儿新得一柄玉如意,就赏了你吧。”
赵煦说的随意,却带了几分轻视的味道,高氏的脸沉了一沉,世瑶却马上跪地谢了恩。
赏便赏吧,这有什么!原本他就是皇帝,而她是臣子,况且,她从来也没希望皇帝能对她另眼相看。世瑶乖顺的跪在地上谢恩,就连眼中都没有一丝波澜。
世瑶谢了赏之后,殿上再无人说话,一时间气氛尴尬沉闷。赵佶有些不安,茫然的看着世瑶,可是世瑶恨不得没人能再注意到她,自然是不敢开口的。幸好赵煦很快反应过来,问了高氏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皇帝既然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銮驾出城,皇帝也好送送!”
銮驾!赵煦不由得头痛万分,然而看了看太皇太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临去只是狠狠瞪了眼世瑶,世瑶也是有冤难诉。
第十六章 青莲纪事(下)
天下之事,能遂人心愿者,十不过一二。\/\/\/\/世瑶如是,皇帝如是,太皇太后亦如是。
不管世瑶是否情愿,第二天一大早,半副銮驾已经在崇庆宫外排开,虽然只是半副,但是各色仪仗执事应有尽有,放眼望去,竟似绵延不绝。世瑶心知如此招摇,朱氏那里是必定是不能善了。不过,她们之间本来就难以善了,也不差这一桩。
皇帝还真是一大早就跑来相送,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仪仗,毕竟里面坐着的不过是遂宁郡王和孟世瑶而已,他这一送,简直是雪上加霜。
“孟姑娘带九弟出宫祭奠,乃是为皇室分忧,朕心中自当感激。”
赵煦的目光阴森森的,可是丝毫也看不出感激的意思,换了前世的世瑶,心里可能还真要打鼓,不过,如今他的目光就算是能化为刀锋,恐怕也不能撼动她分毫了。
“臣女不敢,得蒙太皇太后差遣,乃是臣女大幸,臣女只愿一切顺利,不辱使命。”
赵佶在一边明显感到气氛不对,赶紧接口言到,“多谢皇兄特来相送,臣弟感激不尽。”
赵煦瞧着这个弟弟气儿倒是消了一些,昨日听钱梦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哪有不明白的,心中就多少存了那么几分愧疚之意。然而,若不是这个孟世瑶多事,也不会闹这么一出,害得他费尽心了力才安抚好太妃,不至于让太皇太后这里听到什么动静。因此,赵煦越看世瑶是越生气,这确是实打实的迁怒了。可是,在太皇太后的宫门口,皇帝也不敢放肆。
銮驾走了大半日才到永裕陵陵区,早有部里的官员昨夜接到旨意连夜赶了过来,宫中内侍省的都知也来了几位,此刻早早的在陵殿候着。
陈贵仪虽然是以贵妃之礼入葬,但是也不能在正殿停灵。世瑶跟赵佶先祭过神宗皇帝,才被人引到了偏殿。高大的棺椁还散这阵阵的油漆味,显然是临时匆忙换过的,不过一夜之间,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赵佶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生母,内棺却已经钉死了,外面的椁虽然开着,也不过是为了填装随葬品的,他们到的时候,金银珠玉已经铺了许多层了,不要说陈氏,就连内棺都看不清楚。赵佶伤心不已,然而不管怎么哭闹,想要打开棺木,却已是万万不能了。
世瑶心中觉得奇怪,陈氏昨夜才升了贵仪,棺内的衣物,衔口等物也是要换过的,况且,又明知赵佶要来祭拜,这棺木实在是不该钉死。然而,不管是礼部还是内侍省的人都言之凿凿,只能按照程序进行。世瑶留心瞧了瞧殿里这些主事的,总是感到有几分怪异,似乎带着几丝忐忑,又似乎是在回避着什么。
世瑶此刻还没现陈氏的死有什么古怪,只不过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做的不近人情,虽然跟礼法不曾相悖,于亲情却欠了考虑。
赵佶那份伤心,很快就在繁杂冗长的仪式中慢慢消耗了。
半天下来,赵佶也不记得磕了多少头了,只知道跟着赞者的声音不断地献祭磕头,磕头献祭,整个人晕头转向的。可是,他晕了世瑶却没有,陵殿的一切看上去森然肃穆,但是她就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待头一日的祭奠结束了,几个太监服侍着赵佶准备去后殿休息,世瑶趁机问道,“贵仪生前住在哪间殿里,郡王要去整理一下贵仪的遗物。”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嬷嬷凑了过来,“回姑娘的话,奴婢是服侍贵仪的沈氏。贵仪生前谨慎自持,不肯在殿中居住,殿后有个一小院子,是贵仪的住处。”
好一个能说会道,这嬷嬷看来是宫里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是陈氏带出来的,还是内府派来的?“既然这样,你带着我们过去。”
“这……”那嬷嬷面带难色,低声道,“郡王累了一天了,还是先歇息一下的好,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郡王思母心切,嬷嬷前头带路吧。”
世瑶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如今是代替太皇太后来的,借那嬷嬷两个胆子,她也不敢抗命。陈氏住的院子虽然偏僻,但也收拾的齐整利落,可是,进了屋子却现,实在是太利落了些。
陈氏房间的床铺幔帐等一应之物俱是十成新,莫说是世瑶起疑,就是赵佶心中也有些不大相信。
“贵仪过去的常用之物都在何处?”
“回姑娘,贵仪临终前留有遗命,将常用之物要全部随葬带走,所以贵仪入殓当日,或者装进了棺椁,或者焚化了。这间房子是宫里的人命令按照原来的样子布置起来的,就是为了郡王追思贵仪。奴婢们这些服侍了一场的人,平日里没少受贵仪的恩惠,也想留着这个屋子做个念想,所以这些全部都是贵仪生前的样子,一丝一毫也不敢差的。”
沈氏说的入情入理滴水不漏,可是,看着宫中赵佶的情形,世瑶却不相信宫外的陈氏能有这么好的待遇。而这些人做的这么干净,她纵使疑惑,也找不出什么来。
“我听说贵仪生前颇通文墨,尤善丹青,在陵殿这些年,想来留下了不少墨宝,你们取出来让郡王带回宫去吧。”
“姑娘有所不知,贵仪自到陵殿之后,一心思念先帝,每每不思饮食,都是奴婢们苦苦劝着才能勉强进上几口,根本没有心情动笔写上一字。”
沈氏话音未落,赵佶就哇的一声哭了就起来,世瑶劝了半天也没有用,弄到最后竟陪着他一起落起泪来。
“母妃把我忘了。”
世瑶心知陈氏未必是把赵佶忘了,十有**是被人害了,可是,这话说出来,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又有什么益处呢。一个不好,反而要带来杀身之祸的。
“贵仪怎么会忘了郡王呢,相反,贵仪一定是想要郡王不再惦记她,也不要为她伤心,所以才什么都不留给郡王的。”
“怎么会呢?”
“当然会了,贵仪出宫之前是不是跟郡王说过要好好孝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啊?”
陈氏出宫的时候赵佶才四岁多点,就算是说过哪里能记得住,不过,书房里的先生倒是天天说,赵佶想来想去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贵仪出宫来陪伴先帝,最不放心的就是郡王了,她最大的希望就是郡王能在宫里好好生活,自然也就不希望郡王总是挂念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