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璋默了默,才低声说道,“今日游船……齐大人不知何故落水,至今……下落不明。”
季芙蓦地一抖,盯着他颤声,“今日游船的话……那是在长宁河?”
长宁河并非是因为以祥和平静取名,恰恰相反,每年汛期皆是凶险,多成水灾,下游百姓苦不堪言。因此才取名长宁,愿其长久安宁。
自小就生长于邓州的季芙自然知道长宁河的厉害之处,这才更是被吓的不轻。见他点头,嗫嚅道,“大人他可识水性?”
孟平璋摇头,“我不知。”
若是他,会。但如今的齐琛,他不知。
季芙咬着唇,泪已到了眼眶,“明姐姐她……才刚诊出有了身孕呢。还等着大人回来,可没想到……”
孟平璋最见不得姑娘在面前哭,强笑道 ,“哭什么,只是暂且不见,又并非一世不归。”
他一说,季芙忍不住哭出声,“我不去与姐姐说,怎能说的出口。”
孟平璋默然,提袖给她抹泪。季芙哭了好一会,才颤声,“我会去说……”
他叹了一气,拍拍她的脑袋,“辛苦你了。”
季芙缓了好一会神,抬头看他,“眼可还红?鼻子呢?”
孟平璋第一次这么近看她,才发现她不黑也不难看,一双眼眸尤其好看,挺水灵的姑娘,“不红了。”
季芙这才出了巷子,往齐家大门去,末了又回头看他。见他眼神定定,默了会,才提步继续走。从大厅到院子,已是连连吐纳好几口气。又拦了个丫鬟,让她去请大夫过来。
明玉见季芙回来,笑道,“是谁找你呢,都找这来了,莫不又是季师爷。”
季芙咧嘴笑了笑,“不是。”
陪她坐了好一会,下人端了药过来,闻着十分苦涩,明玉拧眉,却还是仰脖喝下。
待她喝完,水桃递了糖果,“小姐最怕喝药了,以前自己染病都是撑到非喝药不可的地步才张嘴。可为了孩子,却半句推却也没了。”
她这么一说,季芙又差点哭了,“明姐姐……”
明玉见她莫名要哭,拿了帕子给她,“可是谁欺负你了?让你三哥将他捉起来,为你出气。”
季芙抑制不住,紧握她的手,寻了词,才道,“大人可识水性?”
明玉愣了愣,见她这般,心头已觉不祥,“不知……”
季芙咬了咬牙,狠了心,“方才有人与我说,大人他……他落水了,别人正寻着。”
握着的手蓦地一缩,季芙不敢看她,已有些语无伦次,“只是落水,大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姐姐不要难过,很多人都去找了,待会一定会有消息,姐姐不要怕。”
一屋的人都不敢出声,许久姚嬷嬷才小声道,“不如去衙门问问,兴许是消息有假呢。”
季芙见明玉低头不说话,瞧不见她面上神色,更觉心疼,“姐姐……”
半晌,才见她抬头,面上无泪无痛,简直寻不到半分颜色。只是唇色已是全白,握着的手也觉在轻抖。季芙知她心痛,痛至无泪,“姐姐……”
明玉轻轻启齿,“姚嬷嬷,让余护院去衙门候着。让秦护院去长宁河问问。府里的事,暂且嬷嬷打理,不必问我……我去歇歇,若是三爷回来,便唤我。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敲门。”
姚嬷嬷颤声应了一句,便软着腿由丫鬟搀扶出去了。心底对她越发服气,这样的气魄,日后定是要做主母的。普通女子早就哭天抢地了,哪里会这般镇定的指挥人。只是说心中不痛也是不可能的,否则也不会下令唯有少爷回来才唤她。那样一惊一乍,谁能受得住。
明玉轻抚腹上,越觉这气流浑浊难吸,好一会才道,“季妹妹回去罢,我无妨。三爷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会平安归来的。我还未将这好消息说与他听,老天怎舍得让我们生死分离。”
季芙伸手轻拥她,“我就在外头,你若有事,亦或是想与我说什么,唤一声就好。”
明玉微点了头,屋里的人这才出去,守在外头,紧张听着里面动静。
伏在桌上许久,明玉才起身回了床上,躺下身,愣是没落泪。她就怕这泪涌落面颊,就再也收不回了。
说是谁,不过是寻个可承托的地方。躺了半日,外头已经昏黑。
季芙蹲坐在门口,托腮看着夕阳沉落的景致。秦护院已经回来,游船的事不假,还未寻到人。胡思乱想了许久,听见脚步声,众人忙提起精神。门片刻已开,明玉仍是那端庄不乱的模样,嗓音低哑,“季妹妹回去吧,不然季师爷又着急了。阿柳,去端饭菜来。”又瞧了瞧头顶上的那盏红梅灯笼,更是低沉,“将它点上。”
关了房门,明玉一手附在肚子,低声,“为娘吃不下,可为了你,要多吃些。你要好好的,与我一同等你爹回来,可好?”
话落,房内空荡,又是自言自语,更显得声音漂浮,甚是冷清。不同往日,无人拥她入怀,终于抑制不住,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第五十二章 生死之间
一夜未有消息传报。
明玉睡的昏沉,不敢太过操心,怕动了胎气。又实在无法遏制不想不念,浑噩至清晨,进来伺候晨起的婢女便见她脸色极差,不敢多问,只问了可要请大夫来瞧。
大夫来无非是开些安胎易眠的药,知州大人落水失踪,已传遍邓州。
明玉喝着红豆米粥,倒不觉乏累,应当说已察觉不到到底是何感觉,“嬷嬷,西郊那不是有座寺庙很是灵验么?待会备轿去那。”
姚嬷嬷小心说道,“不如让奴婢去吧,外头喧闹,怕吵着您。”
她哪里是怕吵了她,而是如今街头巷尾都是议论三爷的事,别人的嘴又堵不住,难不成要将耳朵塞住。在家中躲着才是最好的,女子再坚强,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又有几个受得住。
明玉淡声,不容她多忤逆,“去备轿。”
外人会说什么,她也不是不知。可不亲自去拜拜菩萨求求佛祖,她心中不安。一个妇道人家,腹中还有孩子,不许她去河边等候,又不让她去衙门,难道要她躲家里?她能做的,唯有多求神,盼着老天能助她一回,哪怕折寿也无妨。
到如今,她才知早早将自己的真心藏起,换了一颗自私无比的心的她,对齐琛早就自私不起来。成亲时她说不负不弃,不过是出嫁从夫,现今,她真切明白,她是喜欢这男子的。
为他平安,宁可用如今所有荣华相换。
越想嘴里越是苦涩,苦涩的几乎咽不下这粥水。强迫喝下,也不知到底饱腹没。
季芙一大早便过来了,拿了家里的鸡蛋给明玉补身。她知道齐府不缺这些,补药也都是名贵的,可她就是想用这鸡蛋扯扯话,不愿她总想齐琛的事,能扯一句就一句吧。
昨夜她晚归,季师爷也是后脚才回,崔氏给父女俩热了饭菜,也没吃多少。季师爷也没责骂她,倒是问了明玉如何。季芙又是鼻腔一酸,说了明玉诊出身孕的事。全家唏嘘不已。
晨起,倒是季师爷让她早些过去,崔氏又拿了鸡蛋让她送去。
心情万分低落的往齐府走去,揉了揉脸挤出笑,她若也低沉,让明玉见了,心里岂非更是郁闷?刚拐角,见有马车要驶入巷子,顿了顿,才往前头跑去,朝清雪招手。
清雪停了马车,孟平璋被车身一震,拧眉沉声,“谁拦路便直冲过去。”
他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蓦地见阴暗的车厢被那撩起的帘子透来的光刺了眼,更是暴躁。还没发作,便听见那人说道,“京城病夫,你困在这么黑的地方,不累吗?”
声音清脆,似瞬间散了车内阴郁。他抿高唇角,直勾勾盯着那张俊俏的脸,今日看似乎顺眼多了,“黑泥姑娘,在京城若是姑娘家这么做,可是寻不到婆家的。”
季芙倒没想这些,出身寒门没那么多礼仪约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每日见的衙役都是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说笑也是有的,哪会有这么多讲究,扁嘴,“我又不是京城姑娘。”
孟平璋轻叹一气,下了马车,瞧着也不远了,说道,“去齐家?”
季芙点点头,在日头下的他面色更显苍白,眼下却有昏黑,“你昨夜……没睡好?”
孟平璋淡声,“一直不曾睡好过。”说罢抬掌咳嗽了几声,才顺了气,“走吧,我也是去那。”
季芙与他站的稍远,一同往齐府去,“你跟齐家很是要好?”
“嗯。”孟平璋见她又提着个篮子,忍不住问道,“这里头是吃的?”
季芙点头,“嗯。”
孟平璋不由扬高唇角,“每回见你都带吃的去齐家,你是要以一己之力将齐家的人养成胖子么?”
“……”季芙被他噎了一下,“你总是堵我话。”
孟平璋顿了顿,回想一下确实是。如果是换做明玉……只有他被堵的份,也不敢多跟她开玩笑话。这位一想,她果真是个好欺负的姑娘,还不会生气。如此一来……好像更想欺负她了。
季芙不知他的花花心思,说道,“你该多动动,少以车代步,最好找个大夫好好瞧瞧身体,我认得一个不错的,不如去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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