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愣了半晌,说:“妹妹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潘金莲冷笑着:“我虽然是庶女,到底还是大房的女儿。你也别忘了,你虽然是二太太的内侄女儿,如今却是大房的儿媳妇了。大嫂子说的对,你这么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宝玉如今也大了,我不信你就没看出来二太太的心思。”
王熙凤道:“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太并不愿意,二太太也未必能成事。”
潘金莲笑道:“我才说了你通透,偏你这会儿又糊涂了不是。如今老太太看着风光,可二太太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呢。我且问你,家里如今说是你当家理事的,可到底大事情你能插话不能?”
王熙凤说:“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是管些月例银子一类的小事情罢了。”
潘金莲听她提起月例银子,猛然想起一事,便忙问:“听你说起月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就听赵姨娘等人说过数次月例银子发的迟了,这月例银子不是一早就预备好的,怎么发的迟了?且我也恍恍惚惚听谁说过,收了利银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王熙凤便有几分慌张,她虽然嫁妆丰厚,然而贾家却是看起来富贵奢华,贾府的主子们都是只知道安富尊荣,没有一个人会运筹谋画,那自然也是银子出去的多,进来的少,所以外面的架子虽没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进项还不够花销的,为了能够继续管家,便不得不想法设法地弄银子来。世上的生意千千万,可来银子最快的却是莫过于放高利贷了,她虽然开始胆小,但王夫人的配房周瑞家的却和她说,王夫人先前也是放过高利贷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她想着自己的叔叔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贾家又是公侯之家,便是放点高利贷又有什么,便慢慢参与了进去。后来,见高利贷来钱确实快,她也不嫌钱多,胆子便越发大了,将所有能动用的银钱都拿了出去,放高利贷了。
王熙凤心想自己够小心的了,潘金莲这个只知道下棋玩耍的内宅姑娘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嘴里却是坚决不承认:“想来你是听错了,那些月例银子,都是官中发放的,我不过是过个手罢了,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潘金莲仔细打量王熙凤的神情,便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也不生气,笑道:“我又不是为官做宰的,管这些做什么,和我也没关系,不过是提醒嫂子一句。倒是听说,本朝有律法规定,放债的利息不得超过三分,放高利贷的若是被查抄了,就要罚没入官的。”
王熙凤笑问:“你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潘金莲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还不是听人说的。上回寿山伯老夫人过寿,二太太带人去贺寿,我也跟着去了,却没见到吴家的女孩,便多嘴问了一句。就有人说是她家坏了事,锦衣军奉旨查抄的时候,竟然搜罗出许多借票来,都是违规取利的,说是重利盘剥来着,后来家里的奴才供认说,都是当家太太做的,那吴老爷是罪加一等。今上最是仁善,看不过这些事情,那吴老爷便被判了流放,家产尽数抄没,如今吴家是穷得连立足之地都没了,那吴家的姑娘可不是一辈子都给毁了。”
王熙凤听潘金莲如此说,顿时想到她的女儿巧姐儿来了,头上出了一脑袋的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潘金莲见状,晓得王熙凤是联想到了后果,见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也不欲多说,便笑道:“嫂子可是热了,出了这么一头汗,不如叫丫鬟过来服侍嫂子。我也看过巧姐儿了,这就回去了。嫂子好好保重才是。”说着,叫了平儿进房服侍王熙凤,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凤醒悟放权力
潘金莲拍拍屁股走人了,连半丝云彩也没带走,留下王熙凤却是思绪万千。
王熙凤并不是个蠢货,一时想起王夫人是如何对待李纨母子的,便打了个寒战,再想想自己不过是王夫人的侄女儿,嫁的又是和二房天然就有斗争矛盾的大房的儿子。再想一想,自己管家数年,费了多少心力和银子,却得了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人人都在背后骂自己,而王夫人大权在握,指挥着自己行动,却是被人称为活菩萨、贤惠人,竟是恶名让自己担着,好处她都拿走。
又想起袭了爵位的大房贾赦和邢夫人夫妻被迫住到外院,二房的贾政和王夫人却正大光明的住到了荣禧堂里头,管家太太也是王夫人。如今,王夫人的亲生女儿又做了贵妃娘娘,贾政又被外放为学差,二房势头越发好了。而大房只有两个儿子,贾琮是庶子,年纪又小,又不得贾赦待见,若是自己当真生不出儿子,那贾琏就绝了后,说不定整个大房都无后。
王夫人是她的亲姑妈,她对王夫人的心性也又说了解,知道她并不是个善茬,若是借助贾元春的势力,给贾赦或者贾琏按个不大不小的罪名,那爵位就可以被革去,老荣国公于国有功,皇帝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万万不可能让他做个孤魂野鬼、没人祭拜。大房无人,二房可是有人呢,贾政又是贵妃的父亲、出了名的仁孝君子,那爵位十之□转而由二房继承。
如果二房有心谋算,只怕当真被人查出来自己放的高利贷,到时候自己也不能落下什么好下场,好个好姑妈,感情这是早就给自己挖好了坑、系好了套,就等着自己往坑里头跳,往套里头钻呢。
自己虽然是王子腾的亲侄女儿,可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妹,还有一个当了贵妃娘娘的女儿,孰轻孰重,掂量过后,只怕王子腾必定会舍弃自己。
到那时候,自己的巧姐儿可怎么办?贾琏是个风流成性的,指望着他看顾巧姐儿,那就是白日做梦呢。王熙凤越想心里越恐惧,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即便是自己想多了,但安心保养,生下儿子来,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高利贷的事情尚可观望观望再说,但这一胎一定要包住。
她本来就是个决断之人,既然想通了,便立意要与王夫人保持距离,而不再接手家务的理由,那是现成的,就是肚子里头这块肉了,王夫人不想自己有儿子,贾母却不会这么想,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求助贾母。
打定了主意,王熙凤便让平儿等人服侍自己换了衣裳,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躺在床上,叫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来,和她说自己身体不好,为了保胎,只好暂时不管家事了。
王夫人听说王熙凤撂了挑子,心中不悦,让她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找一个像王熙凤这样现成的木偶来?刚想叫王熙凤来好好说说她,贾母那里就来人了,说王熙凤身体不好,子嗣要紧,让王夫人自己管家。王夫人只好自己上阵了,然而她的定位一向是和善慈悲的二太太,可不是赏罚分明的二太太,便有意要寻人来给自己当帮手,替自己背黑锅。
大儿媳妇李纨是现成的替罪羊,然而李纨是个寡妇,且到底自己的儿媳妇,若是她有什么不是,也会拖累整个二房,况且依着李纨的性子,她是诸事不管不问的,自然管不好家事。
邢夫人管家倒是名正言顺,然而自己花费了多少工夫才将邢夫人打压下去,若是将她请来管事,只怕她是不肯走的,如何能够引狼入室?
王夫人思来想去,便想让薛宝钗替自己管家,一来,自己看中薛宝钗,想让她提前熟悉贾家的事务,将来也好顺理成章地管理家事,二来,也好趁机看看薛宝钗到底如何行事。然而薛宝钗不是贾家的儿媳妇,让她管家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说邢夫人会和自己打嘴仗,便是贾母那一关就不好过。没奈何,只好让贾探春出马了,贾探春到底是自己的庶女,且和赵姨娘又不大来往,人也精明强干,不至于被糊弄了。再者,有了贾探春在前头顶着,才好让薛宝钗也出面管事。
因此,王夫人便借口自己多病,身体不好,耗费不得精神,竭力向贾母推荐李纨和贾探春两人管理家事。贾母想了想,便应了。
李纨是大奶奶,婆婆多病,王熙凤又病了,就是心里不愿意,也只好匆忙上阵了。贾探春一向心怀大志,觉得是个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便立即应了下来。
谁知道,她们两人还没管上几天的家事,王夫人就说:“家里人多事杂,珠儿媳妇是个脸软心慈的,三丫头虽然精干,到底年轻,顾不周全。我看宝丫头是个稳重懂事的,是个难得的妥当人,就让她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
贾母自然不愿意让薛宝钗来管贾家的事情的,便不作声。
邢夫人听了,心里也不愿意,凭什么管家的不是你们二房的儿媳妇就是你们二房的庶女,现在居然还想让你的外甥女还管事,真是没把大房看在眼里,难不成荣国府竟成了你们二房的天下了,很想痛斥王夫人一通,一时福至心灵,说:“二太太想得周到,多几个人帮忙到底是好的。只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贾母素日看邢夫人不顺眼,此刻听邢夫人对王夫人有意见,却是如听天籁,忙说:“什么当说不当说的,你只管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