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我差点儿扒了桂的裤子,不过这么点儿的小屁孩是不知道记仇的。
回到私塾时,吉田松阳正挽了衣袖要洗菜煮饭,我懂事地将他手上的水盆接过来:“先生,我在家经常帮阿婆洗菜,您歇会儿吧。” 我在家里也经常讨好阿婆,这次不过换个人而已。
桂也熟练地挽袖子帮忙,高杉则有些笨拙,虽然他极力想表现得很谙此道,不想在我这个新来的面前丢份,但显而易见不是任何事都是你想做就能做好的。他转转悠悠不知道做什么,只跟在吉田松阳身后跌跌撞撞,非常阻碍对方的行动。最后跑我这边跟我一起洗菜,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小白菜翠绿的叶子都摘了,就剩一颗黄蔫蔫的芯儿,终于忍不住将他赶走。
“高杉你去拿个刷子来,把那边的木桶刷干净。”那木桶我见了,是用来往井里丢了打水的,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他应该是能“刷得干净”的。
高杉对我吩咐他干活这件事相当不满,只不过他在厨房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好去刷木桶。
我耳朵里听着高杉把木桶撞得叮咚作响,一时间大发感慨——这人天生就是被伺候的少爷命啊,哪儿像我,粗活儿一学就会。
桂对我让高杉去刷桶的做法表示疑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我煞有介事地跟他解释:“那木桶有封印白痴的作用。”
桂依旧不明所以,我不再理他——天下若真有能封印白痴的木桶,应该给这家伙也来一只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我还是低估了高杉晋助的破坏能力,他差点儿把木桶给拆了。还好他没成功,不然吉田松阳一定会把我给拆了。
晚饭是青菜豆腐和小咸菜,我拿筷子戳着面前的白米饭,心情相当忧郁——这不是私塾,这其实是寺庙吧……虽然我很理解这里很穷有苦衷,不过松下私塾依山傍水,至少可以抓两条鱼逮几只兔子。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吉田松阳那里瞥——不过稍微想象不出这个男人毁形象地做这种事情啊。
除我之外的三个人都很习以为常,夹起盘中青白分明的菜肴往嘴里塞,丝毫不适应也没有,我再次哀叹,认命地抱起碗将青菜豆腐直往嘴里扒拉。
算了,门牙没长好,吃豆腐就吃豆腐吧,还省劲儿。我如此安慰自己。但是青菜豆腐就是青菜豆腐,就算吉田松阳厨艺再好,也不能把青菜豆腐做出肉味儿,其余三位又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品质,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肚子倒是填饱了。
私塾面积不大,空房间也没有多少。吉田松阳当然自己占了一个房间,而我们三个小的则被分配到一间房。和氏的房间就是好,只要你愿意,随处可成床。
……
……
这话听上去多少有点儿淫-荡。
吉田松阳在屋子的地板上并排铺了三床被子,然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将我的床铺拉到屏风后面,询问我这样可不可以。我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屏风后面像棺材匣子一样狭窄的面积,摇头表示不可以。
吉田松阳叹了口气,将我的床铺拉桂的旁边,笑着对我说:“那么就这样吧,凤看上去很喜欢小太郎啊,你的位置在这里可以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仿佛早已肯定了我的喜好一般。我木着表情看向吉田松阳,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似的……不过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吧?!当先生的都喜欢装深沉。
我还是不要拆穿他。
沉吟片刻,我抬起头:“那个……小太郎是谁?”
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先生,我都不认识小太郎,居然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上去很喜欢那家伙。
我说完这句话,倒是旁边的桂沉默了,随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我啊!小太郎是我啊!”
我用一种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回去:“你不是叫桂吗?!”
桂无辜地咆哮起来:“是啊!我叫桂小太郎啊!”
“我操,你名字真长。”
“……”X3
*
松下私塾地处山坳,虽然有谷风吹入,夜间却是有些冷,我最是怕冷,裹着被子在被窝里冻得直哆嗦,旁边两个家伙却睡得香甜,偶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缭绕在耳边,反倒煎熬。许是夜里安静,耳朵里总灌进乌七八糟的声音,让我更加无法睡着。
莫非我认床?这个毛病可不好,明天还得上课呢。
辗转反侧了许久,我索性披了衣服坐起来。明月从云间泻下光华,斑驳地透过窗户,在室内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一切显得都很正常,只不过侧头仔细听了一会儿,果然还是觉得有什么诡异的声音……
我起身出了院子,来到能看到远处的山头,夜风吹到眼睛上有些疼,用力眨眨眼皮,就流下一行眼泪。
又来了……
我抬手捂住眼睛,耳朵里灌入的声响却随之愈发激烈——许多人的哭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悲鸣,婴孩的啼哭,老人的呻-吟……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无法控制地涌入脑中。头上有冷汗流下来,我只好抱着脑袋背靠着一棵树慢慢滑坐到地上,再也顾不上捂眼睛——停下来,别再哭了,我不想再听了……
“凤?”
谁……
“凤!你没事吧?怎么在……”
对方温润的尾音在冷风里戛然而止,我猛然睁开眼睛,月亮被云遮住,我的眼前却犹如白昼般地,清晰地呈现出对方的身影,我愣愣地盯着他一会儿,然后快速转过身去捂住眼睛,脱口而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先生。”
他一定看到了。
我天生异目,夜间视物也如白昼,有时甚至会映出闪烁的绿光。我知道,人类不该这样,人类的眼睛是不会发出绿光的,只有野兽和山精才这样,比如那天我所见的狸猫精……但是他是精灵,眼底流光回旋。
我不是精灵,我是人类。
精灵再厉害,也被人类压制着,我没再见过那只狸猫精,我安慰自己说他回归山林了,还骂他忘恩负义,吃了我的和果子却逃跑,但我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那家伙说不定已经被人杀掉,剥了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凤,晚上太冷了,快回屋子里去。”吉田松阳沉默了许久,我也胡思乱想了许久,他再开口时仿佛只是像一个撞见学生半夜出来游荡的先生一般,语带责备:“你穿得太单薄,会生病的。”
我转过身面向他,眉头不由自主蹙起,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吓人。
我能清楚地看到吉田松阳的表情,他仿若感兴趣地挑了下眉尖儿,唇边却带着笑意:“凤,害怕的时候不该用背对着别人。不过我很高兴,你没有逃跑。”
害怕……
我在害怕吗?不,害怕的明明应该是他,这种眼睛,这种能力,难道不该被人类畏惧吗。也许吉田松阳在面对异变时比常人更加沉着冷静吧——毕竟我的眼睛只被他一个人见到过。狸猫妖怪大概也看见了,不过他不是人,我不担心他。
“现在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男人,也许明天一早他就会把我送到村民手中,将我扔进火堆里烧死,我见过他们这样对待过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美和子带头说她是妖怪,村长就让人把她绑了,扔进了柴火堆里。
但是她从来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至少我所知的——她还给过我甜糕吃。
吉田松阳仿佛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对我伸出手:“凤?”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视线落在他的手心:“你能保证不跟别人说吗。”我的脑袋有些混乱,几乎不能思考,更不知怎么应对这人。
“是的,约定好了,这是我跟凤之间的小秘密。”吉田松阳声线平缓而具有说服人心的作用,我盯了他良久,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他手心,吉田松阳微微笑了一下,将我的手握紧。
“我总听到哭声……”我稍微回握住吉田松阳的手,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他。
“什么?”
“轻微纤细的声音,却又非常吵闹,不是近处的,又像是在耳边……我的头被吵得很疼。”我微微动着嘴唇,发出的声音犹如呢喃一般,仿佛做更大的动作脑袋里面的声音就要膨胀起来,直到将我的脑袋炸开。
“别人都听不到吧,觉得好远……”
眼睛有些酸涩,目光越过吉田松阳向山坳更幽深的漆黑看去,明明是黑色的,我却又能看到云树掩映下的水流,沙石,一尾小鱼在水中穿梭……
“我一点儿都不想看到,更不想听到……唔?”我还犹自说些什么,头顶突然被盖上一只温暖的手,我反射性眯起眼睛,近乎迟钝地被动承受吉田松阳的抚摸。
……总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是哪里出了毛病,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该远离他才对。
“这个世界上,就像有吃饭的人,就要有煮饭的人那样简单——凤,”吉田松阳用低缓的声线,手上的动作就像阿婆抚摸我那样,用很柔和,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力道,他虎口处有细细的薄茧,透过细碎的刘海,贴着额头传来稀疏的触感,让我迷茫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