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怎么拯救她的孩子。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力握紧美和子的手指。
美和子将目光落到我的刀上,唇角勾起个笑容,抓着我的手放在她肚皮上:“求你……”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钝刀摩擦在锅底一样。
我毫不犹豫地举起刀,一刀斩下,将美和子的肚子剖开,手塞进去在她肚子里翻找。我找不到……她肚子里根本没有藏人弟弟或者是雪莱妹妹,只有一小团缩得小小的,巴掌大的小肉团,那还算不上婴儿。美和子没有叫出声,却如释重负般叹息一声,歪过头咽了气。
我茫然地捧着一团婴儿站在原地——我现在该怎么办……
“花、花子……”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传入我的耳朵,我立刻跑到阿牛哥身边蹲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抱进怀里。阿牛哥用力喘了口气,看向梳妆台:“抽屉里……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的东西……”
“什么?”
“把东西拿出来……你的东西……”
*
天空开始下雨,飘飘渺渺的雨丝从上面抛下来,敲打在地面上,又顺着我的脸滑下,像泪一样。但是我确信自己没有流泪,我好像天生不会那样做。我抱着一个包袱坐在门口,手心里握着美和子的孩子。肩膀上的伤口麻木了,我感觉不到疼痛,也懒得包扎,就这样坐在门口盯着远处的天幕。阴天,东方没有丝毫光线,我不知道黎明是不是即将到来。
“到冬天下雪的时候,花子会有个小弟弟哦。”
给藏人弟弟和雪莱妹妹收集的兔子皮已经够做两条围脖了,栗名月之后,我就打算跟平川寿学习针线活,亲自给他们做条围脖。我前几天梦到家里的老母猪腰断了,在阿婆的指导下用土法给它接骨,拎着棒子撵得那头猪满街跑,它跑着跑着停下了,我就抡起棒子揍它,然后它又跑,就这样跑着跑着,腰就给接上去了。
但是藏人弟弟或者雪莱妹妹现在躺在我的手心里,软绵绵冷冰冰的,老母猪不知所踪,也许是被就地烤了吃了……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心情是不是伤心,我突然有个冲动,想点把火把屋里那几具尸体一起焚掉,看着太糟心。
吉田松阳在栗名月前一天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候,我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早就干涸了,我迷茫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直到他伸手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我才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将手里的婴儿递过去:“老师,这家伙不哭了,你帮帮我……”
“凤……”
我趴在吉田松阳肩上,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便用力收紧手臂,在他背后安慰般拍抚:“老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吉田松阳沉默了许久,将我环紧:“凤不要害怕,老师会保护你的。”
我不害怕,我只怨天道不公,一不留神便将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全部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窝开学了……以后窝只能周更了……
☆、第二十二章
我浑身是血地被吉田松阳抱回私塾,把留在学校那几个吓得不轻。平川寿第一时间就想将平川七海带走,可惜她还是看到了我肩膀上汩汩流下,又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于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从那时开始就一直站在我旁边低声呜咽。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就算经历那种事情,我也掉不出哪怕一颗眼泪。这哭声吵得我烦不胜烦,干脆翻过身背对着他们装消沉。这样的对策使得那帮小鬼很快就自觉地退出屋外,屋里重归安静。我静静地喘息着,雨丝越来越密集,打在玻璃上交织出很贴合催眠曲的旋律。
我闭着眼睛在榻上躺了许久依旧没有丝毫睡意,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思绪纷杂,许多奇奇怪怪的场景不断在眼前浮现,却惟独没有悲伤的情绪。其实到后来,我的神志都是模糊的——应该说从吉田松阳出现之后,我的神志就开始不怎么清楚了,迷迷糊糊记得被哄着埋了美和子孩子的尸体,然后就回来私塾。
好像早就见惯生死,阿牛哥一家为什么收养我,我从开始就知道,阿婆一直觉得我是将军的女儿,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也是一般普通人想要得到的,我不为他们的功利感到失望,所以我配合他们所有的安排,包括女扮男装到私塾读书这件事。
但是可惜,我没有为他们带来好运——阿婆太过乐观,就连我自己都忘记曾经的身份,她又怎么确定我就能成为摇钱树。我对他们这两年来的照顾非常感激,没有帮上忙也让我觉得稍有遗憾。
唯一让我介怀的是那个被我从美和子肚子里挖出来的孩子,我没能救活他。我抬起手将手背贴在眼睛上,想要挡住穿透眼皮到达瞳孔的光线,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没想到到最后,我最挂念的居然是美和子,她乞求我的眼神,和死前充满希望的表情,无论哪个都让我无法释怀。
吉田松阳抱我回私塾的路上,断断续续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比如他在我走后才知道我们全村被屠的消息,比如那些狼头章鱼身的怪物不是妖怪,而是天人。天人,我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大胖的爸爸说过,天人与幕府的战争早已经打响了,他们有叫做枪的,会喷火的长筒,坐着能飞的酱油碟子盘旋在我们头顶……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要直面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与我说这些话的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心中没有恨意,但是我决定讨厌天人。
我预想着自己会大病一场——淋了雨,又被肉乎乎的触-手刺穿肩膀,还经历这种巨变,这情节在话本子里特别适合大病一场,性命垂危。其实说起来我也不是没生病,据松阳老师说,半夜的时候我身体的温度突然升得很高,烫到吓人,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采取降温措施,我的体温又自己降了下来,正常得好似从来没有升高过。
随着热度退去,我的脑袋也更加清醒,肩膀上只被临时包扎了止血的伤口开始火辣辣得疼。我捂着肩膀哼哼唧唧地打滚,瞪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吉田松阳装怂。吉田松阳为我掖了掖被角,嘴角重新挂起我熟悉的温润笑容。
“凤,你的伤口要好好处理才可以,我出去找寿进来给你上药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话中深意。吉田松阳神秘地凑到我面前,靠近我的耳朵,半带调笑般开口:“他们几个小鬼稀里糊涂,但是老师可是男人哦,男人天生有对女性敏感的识别,我帮忙上药的话,凤还是会觉得很困扰吧?”
我惊奇地瞪大眼看着吉田松阳,后者调皮似的对我眨眨眼。我瞬间差点儿感动到泪流满面——在这种我自己都差点儿怀疑自己是男人的时候,吉田松阳的话无疑是一道直入心底的阳光,让我重新燃起“恢复女性身份”的希望。
但是在雄性动物中混了这么久,我早就习惯了被异性的家伙拍拍打打,或者互相摸几下,于是惯性开口便要拒绝吉田松阳的提议,还好只开了头就硬生生止住——松阳老师已经知道我是女的,我不能再这么破廉耻。而且这也不失为一个恢复女性身份的契机,我以后就可以穿漂亮的和服了!于是动作诡异地对吉田松阳点点头,他就放下手里的药箱出去了。
平川寿随后走进来,她对待我好像有些小心翼翼,我也懒得跟她解释,只是披着头发懒散地倚在墙上,偶尔在她弄疼我伤口的时候哼唧几声,然后又沉默下去。平川寿对此有些无所适从,她满脸都是担忧又同情的神色,包扎过程中,不断温柔地抚摸几下我的脑袋。
“凤酱……很勇敢哦,已经是一个让人敬佩的男子汉了呢。”
我呆了呆,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冰山开裂般崩溃了——男、子、汉!要知道平川寿可是在给我上完药之后说的这句话!就算松阳老师没有跟她说关于我身份的事情,她好歹也给我上药看过我的裸-体了吧!这样还坚持说我是“让人敬佩的男子汉”吗……果然这个年纪的身体,男女是没什么差别的吧,之前我藏着掖着害怕让人知道女生的身份,其实根本就是没必要的吧……
莫非真的要等到胸前两个小蟹黄包鼓出来,才能让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凤十字是女人吗?!
我悲恸地捂住头贴着墙缓缓滑下,瘫软在被子里,平川寿以为我又想起伤心的事,叹息一声拿起药箱推门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体贴地给我掖了掖被角。要不说这些人可真多愁善感,我根本没想太多。
我将手伸出窗户,掌心落入愈来愈多的雨丝,在手心里积聚,又顺着指缝滑下。我闭上眼睛后仰到墙壁上,将身体完全陷入柔软的被褥。指尖突然擦过一道软滑的触感,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面沾染的水汽几乎要将我的手指浸染。我突然睁开眼睛,那瞬间捕捉到对方银白的一角。我稍微疑惑了一下,随即情不自禁勾起唇角,将声音压低:“在外面干嘛,cos晴天娃娃吗,还不快滚进屋里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我的房门被推开,花鸟苑站在门口挠挠头嘟囔着:“怎么知道我在的……我明明没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