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发愁,前屋的大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磨磨蹭蹭往我这边挤过来,眼睛盯着篮子几乎要钻进去。我还记着他前几天把我推倒的仇,就当没察觉他渴望的眼神。小娃盯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包了一包泪委屈地看着我,大声嚎:“没牙鬼!活该秀一哥不娶你!”
我眉毛不自主地抽了两抽,有点儿后悔跟他们说自己将来会嫁给阿牛哥的事。
大胖没察觉到我脸色不好,还在嘻嘻哈哈嘲笑我河童脑袋没门牙,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抡起胳膊狠狠抽了他两个大嘴巴。
其实我的门牙早晚会长上来的,虽然过去两年才冒了一点儿,不过我觉得它们只是长得慢了些而已。
但是这边的小孩儿似乎不怎么会骂人,颠来倒去无非那么几句,骂也骂得不痛不痒,就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只不过阿牛哥娶了美和子没娶我是心伤,而且阿牛哥也说了,是因为我还小……乳牙都没长出来才娶了美和子,他今天居然敢在我面前提起,不修理他一顿我还混不混了。
大胖大概被我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嗷嗷叫着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早就跑远了。倒不是我打不过他,只不过他那么壮,万一真扑上来,我还不得被成片了。
“干.你.娘!”我一边朝后吐着唾沫跟他对骂,一边挽着篮子朝后山跑,大胖跑不过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本来我也没想跑太远,只是突然不想停下来,身后小屁孩儿起哄声越来越远,大胖的声音也早已听不到了。我懵懵懂懂做恍然大悟状——我伤心了,跑一跑才高兴得起来。
月亮渐渐在头顶升起,月光太过明亮,一颗星都看不见。我跑累了停下来,扶着树干呼哧呼哧地喘气,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跑到后山来了。扔了篮子熟门熟路地扒开草丛,趴在河边灌了几口凉水,然后矮身钻进旁边的山洞。
这个山洞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阿牛哥刚捡着我的时候,我成天往后山跑,看见山洞就钻,还嚷嚷着要找时空隧道。他最初以为我是个小疯子。现在想想,我也觉得自己当年是个小疯子。只不过养了两年后,我终于变成现在这种乖巧可爱的模样,阿牛哥才放下心来。
不野了,我当年钻过的山洞还在,这座后山所有的山洞都有我留下的标记,以示有主。找了个舒服的石头枕在脑袋下面,往地上一躺。唔,好久没这么干过了,阿婆和阿牛哥都不让我经常往后山跑,特别是入夜以后,他们说这后山有妖怪。
能有什么妖怪,遇见妖怪就抓来炼丹好了。
哎炼丹?!炼丹是个新词,我得记下来。唉,我果然还是被伤了心,怪词不断从脑袋里冒出来。
我决定今晚就在这儿过一夜。阿婆嘱咐今晚不要回家,我又不想在那个寡居的老头家里过夜——我总觉得他对我不怀好意——明早早点儿回去不被他们发现就好了。
看着山洞顶上凹凸不平的岩石,迷迷瞪瞪地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一激灵爬了起来——这个山洞虽然离村子没多远,野兽不会摸过来,但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些蛇虫之类,毕竟是野外,我还是小心点儿比较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在持续,我精神紧张地朝那边走过去,一股浅淡的血腥气丝丝缕缕飘进鼻子里。我大着胆子寻那血味过去,绕来绕去竟然发现山洞里有一条长长的隧道,黑咕隆咚看不到尽头,好像整座山都被这隧道打穿了一般,血腥味儿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这莫非是……时空隧道?还真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我胆子一向够大。村头儿有口传说中历史悠久的井,井水清冽甘甜。不过除了我大概没人尝过,因为村里的人都说那里闹鬼,阿牛哥也嘱咐过我不要到那边去。我第一次听这话的时候下意识问他,掉进井里的女鬼是不是叫贞子。
贞子是谁?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应该在井里。
后来……后来我用一根沾糖水的糯米团子骗着几个无知,但是同样对那口井抱有好奇心的小屁孩儿去把井给掀了——井口上压着镇邪的大理石,我一个人没那么大的力气掀翻它。
年岁久远,大理石上面长满了黑黢黢的青苔,映得周围也水气森森,杂树阴翳,我盯着墙根下面一团阴影突然尖叫一声有鬼,旁边便有人也跟着尖叫,尖叫声随即有如瘟疫一般在小屁孩儿们中间蔓延。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连滚带爬地逃跑,将糯米团子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去,轻蔑一笑——一群胆小鬼,他们没有得到糯米团子的资格。
那井里到底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水却是好喝,而且我一直健康地活到现在。
唉,大人们真爱小题大做。一会儿说井里有鬼,一会儿说后山有吃人的妖怪,我喝了井里的水,还在后山安营扎寨这么久,也没看见鬼,也没看见吃人的妖怪。
拐了果子篮循着“时空隧道”往里走,草编的鞋底拍打在石洞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确实有那么几分恐怖的气氛。隧道很长,越往深处反而越宽敞,仿佛这座山的背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它沉默地被压在山下,等待我去探索。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血腥味更浓了,我不得不抬起衣袖捂住鼻子。
隧道对面并没有我以为的黑夜和白昼颠倒的世界,这一边也是疏星朗月的无风晴天,偶尔有一丝云彩擦着月亮脸边儿飘过,地上就暗那么一下子。待看清面前的场景,我终于明白那血是从哪儿来的了。
原来时空隧道连接着地狱啊。
我抬手搓着下巴皱起眉毛,地狱?总觉得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词,我怎么知道的?嗯……换个说法,坟场,坟场吧。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腐烂程度不等的尸体,还有满地的残肢断臂。
我现在所处的地势比较高,前面还有些树木野草阻挡,所以我不用直接面对地上的尸体,但腐烂的臭味和血腥的味道让我很不舒服。我觉得还是转头回去的好。
突然一个矮小的黑影从尸体堆里爬起来,从我这里只能看到他晃晃悠悠地拄着根棍子站了起来。我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阴影里,那个小黑影在尸体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把手里的棍子拔成两截,然后朝脚下做了一个砍的动作。
一道寒芒从他的棍子上闪过,我这才明白过来,他拿着的不是什么棍子,而是一把缺了齿儿的刀。
黑影离我太远,他没有发现我,我便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砍人。那家伙把脚下的尸体砍了几刀,然后切了一片下来,犹豫却又迫不及待地把那块碎肉塞进了嘴里。我微微张大嘴,心想,这次阿牛哥倒是没骗我,后山果然有吃人的妖怪啊……
我觉得我还是早点儿回去的好。
后退了几步,被我盯了好久的人突然扭过头来,月光刷拉一下照到他脸上,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模样——嘴里叼着一片腐肉,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和嘴角都挂着血珠子,双眸赤红而无神,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样。
唯一不相称的是,他有一头银白色的卷发。毛茸茸的,可爱得毫无杀伤力,头发有一两撮被血污了,软哒哒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
大概是银色的狸猫妖怪吧。我这样想着。
对面那只狸猫妖怪朝着我的方向盯着一会儿后,停止了进食的动作,他刚切完腐肉的刀横在面前,刀刃向外,摆出一副警备的样子。
……真奇怪,该警备的是我才对。
“出来,我看到你了!”
狸猫精原来还会说话,而且声音沙沙的,好听。我不满地撇撇嘴——态度真是相当恶劣,只是看看也不行吗,我又没打扰他吃东西。不过算了,妖怪嘛,总有与正常人不同的地方。
我向前迈了几步,从藏身的阴影中走到月光下。
“……”
“……”
相顾无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被他吓得,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出来了;他也面无表情得看着我,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难道叫我出来的就是为了让我更正大光明地看他吗。
“你……你吃饱了么。”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我先开口:“你的肉掉地上了。”
经我提醒,他仿佛是才反应过来,快速抬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反而把血迹摊开在脸上,显得更加脏乱。他现在就像只掉进泥塘的猫咪一样,慌乱,局促,又保持着矜持的高傲。
不愧是妖精,就算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都可爱得慌,我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比他更可爱的脸蛋儿,我所见的小孩子基本都是些让人想修理到死的小巨怪。
“别擦了,越擦越脏,”
我不由出声打断他的动作,怔愣后严肃地举起手指向身后的山洞:“这边有水,你过来洗洗吧。”妖怪也是洗澡的吧,我特别希望他下一秒就能变成一只巴掌大的银色小狸猫,就像阿牛哥送给美和子的小猫一样。
狸猫妖怪沉默了——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说这话吧,他犹豫了许久,终于拨开山洞前面的草叶走过来。他站在山洞高地的下面,微微仰头看着我,我低着头看向他——这只妖怪在干嘛,怎么还不飞上来……说起来我没在他身上闻到妖气,看这身高,大概是成年不久吧,还不会飞?啧啧,还不会飞,就已经会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