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没有回答,他抽出插在枯石之间的巨阙,转身下崖。
阿青看见叶孤城手上的利器,不由好奇地一面跟他走,一面问道:“诶,你明明有很厉害的剑,为什么不拿那个跟我打啊?”
叶孤城此刻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虽然他和她二人各自未能以招式制住对方,若以二人手中所持物来看,他的已被她打落悬崖,她的却仍在手上,这已是她赢了。若她手中的不是竹棒而是利剑,那他亦不可能震裂她的兵器。
竟然可以用那样的方式破解天外飞仙……
叶孤城顿住脚步,闭上眼回忆起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招,下意识紧紧攥住了拳头。
“哎哟,你怎么突然不走了!”阿青没收住脚,一个猛子撞上了叶孤城的背,只觉硬得很,揉着额头出声抱怨。
叶孤城忽然转身,紧紧盯着面前那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的少女。
那样的方式,那样的一招……也只有……只有她可以使出。
不把剑当剑,因而不必遵守任何规则;不把比试当比试,因而不受所有束缚。聪颖,天真,不谙世事,完全只凭性子舞剑,只凭本能接剑。
她的剑,无招。
这就是阿青的剑道。
如果……如果毁了她的纯真,又会产生怎样奇异的﹑冠绝当世﹑让人想也想不到的剑法?
叶孤城的心里有那么一瞬间被这种诡异阴冷的念头占据。
“你怎么啦?”阿青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双眼似乎失了焦距,便张开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几晃,大声提醒他。
他却突然退了一步。
阿青不解地皱眉:“喂,你干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连连摇头,边摇头边笑,喃喃道:“居然魔怔了……”
“你……你怎么了……”阿青越发觉得他奇怪,担心道,“你生病了吗?”
叶孤城却忽然抬头朝她微微一笑:“无事,走吧。”
阿青愣了愣神。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凌厉的眉弯成柔和的弧度,寒星般的眸子仿佛融化成春水,嘴角上挑,瞬间柔软了棱角,好像真的有点迷人诶。
阿青觉得脸热热的。
“干嘛突然那样笑啦……”阿青小声嘀咕,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干脆梗着脖子抬头,叉着腰,底气不足地大声道,“你,你得亲自给我削根让我满意的竹棒啦!”
☆、梦靥
好黑。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主,你在做什么?晚课还没有完成!怎能如此懈怠!”
是谁?谁在说话?
我的晚课……我的晚课做完了!我没有懈怠!
“少主!拿起你的剑!”
什么?
我的剑?
对,我的剑,它在!它一直在我手中!
“拿稳了!少主,你记住,叶家人视剑重于生命!”
我记着!我一直记得很牢!叶长老!
对!这个声音是叶长老!
叶长老!
你在何处?这里又是哪?
我的声音……奇怪……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这是水声吗?
哪里来的水声?哪里在滴水?
“滴答,滴答……”
这是什么?
这不是水?这不是水!
血?是血!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少主,你记住,唯有用剑客的血喂出的剑,才是真正的寒冰利器!”
好多血,好多尸体,好可怕……叶长老!你在哪里?
“你要做天下第一的剑客,怎能畏惧这点小事?懦夫!”
没有!我,我不怕,我不是懦夫…………
“快!抬起头,握好你的剑,杀了那些人,养你的剑气!”
“不!”
叶孤城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重复着梦中唯一说出的一个字——
“不。”
多久没做这个梦了?
内心的激荡缓缓平复下来,叶孤城自嘲地笑笑,起身下床,屋外阳光正好,淡淡的花香飘来,一切都祥和而又平静。
第一次杀人,他七岁。杀人之后,整整一个月,他反复做着这个噩梦,堕入心障,终日被那血腥的梦境靥住,不得安生。
后来,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
很简单。
——再杀一次人,就走出来了。
叶长老说得不错,要克服一样恐惧,唯有战胜它。叶孤城一直坚信这句话的正确,以后,他再没被任何的恐惧擒住心神,也再没有惶恐不安过。
而他的剑术,亦在七岁那年,有了极大的突破。
可是今天……为何又做起了那个梦?这预示着什么?叶孤城注视着窗外那只停在花上的彩蝶,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梦境。
“昨日魔怔,莫非这便是后遗症?”叶孤城喃喃自语,忆起昨日和阿青在断崖比试前后的事,思忖片刻,忽然淡淡一笑:“也好。”
既然又一次遇着了心障,破除就是。
待他突破之日,便是剑道更进一步之时。
挑战,他喜欢。
只是没料到,和那个女孩一场比试,竟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
“叶孤城!你起床啦!”
窗前突然蹦出一个人影,脸蛋红扑扑的,睫毛长长的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叶孤城,弯眉格格笑道:“你总算起了,我等你好久啦,快来给我做竹棒啦!”说着她就拉住叶孤城的手臂要把他往外拽。
叶孤城垂眸看着阿青抓着他不放的小手,缓缓道:“有一事……叶某不太明白,那竹棒,到底实际是做何用途的?”
阿青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眸子却不由自主一黯。
“对哦,它现在没用了,我不用再赶羊……”阿青低低说道,慢慢放开了拉着叶孤城的手。
叶孤城的表情却在那一瞬间有些微的古怪:“那竹棒原本是牧羊所用?”
阿青情绪有些低沉,点点头道:“是呀,不然还能做什么?”
“我以为……”叶孤城一时语塞。
“以为什么?”阿青好奇地追问。
叶孤城没有说话。
想来也是,她行事一点江湖习气也无,亦无门派,自然不可能专门以那根竹棒做武器,只是没想到,竟是牧羊所用……
“喂,你又在想什么啦?”阿青嘟嘟嘴,道:“九姐姐说这叫走神,唔,用成语叫……叫心不在焉!对不对?对不对!”
叶孤城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我会还你一根。”
“还我什么?竹棒么?这也好,没有它在身上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诶,你说句话呀!怎么又不跟我说话啦!等一下,你关窗干什么?”
“我要洗漱。”
“……那,那好吧,你,你要快点哦!”
*****
叶九发现一大早,阿青就不见了。虽然阿青每天都起得很早,一起来就喜欢满城主府乱蹿,不过一般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她都会准时出现在餐桌前。
今天却不一样。
点心和粥都快凉了,阿青却还没回来。叶九不由蹙眉:“那丫头到底去哪里疯了?”
收拾桌子的侍女接话道:“青姑娘么,好像在趣园竹林那儿,奴婢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她了,而且……”
“而且什么?”
侍女有些羞涩地笑笑:“似乎城主也在那呢。”
叶九的心重重一跳。忆起昨日听喜乐和叶三所言,阿青竟是同主上两人在海边,一起待了许久,今日又……
果然,果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对主上有特别的意义么?思及此,叶九下意识咬了咬唇。
话分两头。
趣园里,阿青对叶孤城灵活的手工惊奇不已,啧啧称叹:“这根可比我以前用的好多啦!”
叶孤城拿小刀在一头刻上阿青的名字,阿青见了不由好奇问道:“你刻的是什么?”
“你的名字,”叶孤城吹开字旁的粉末,将竹棒递给阿青,淡淡道,“以后无事可学学认字。”
“哦,”阿青点点头,高兴地接过竹棒,摸了摸刻着自己名字的地方,一时间眉开眼笑,仰脸道,“你做得真好!”
面前的少女,笑语盈盈,明艳动人,乌黑的眼珠里透着天真无邪,叶孤城半晌不语,看着她,忽然道:“你不知道你多幸运。”
“幸运?”阿青不解地抬头看向叶孤城,问:“为什么?”
叶孤城没回答,却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结果立马换来阿青怒气冲冲的一句“不要乱摸我的头发啦!”
“是么。”叶孤城的唇角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随即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去。
“诶,你怎么走啦?你去哪呀?等等我!”
“别跟着。”
“喂!”阿青跺了跺脚,不满地嘀咕:“这人真奇怪!不跟就不跟,我还要去吃早饭呢!早饭最大!呀,糟了!”忆起早饭,阿青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大叫:“坏了坏了,这么晚,我的点心不知道还有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