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对自己的剑术一直很有信心,他是武当的俗家弟子,亦是武当门下弟子后起之秀,自四岁在武当学艺始,寒来暑往,从未间断练功,他的内功早已登堂入室,剑法除了武当之外,亦融合其他两家之长,在江湖中鲜有敌手。
但他居然连接下这个少女一招的能力都没有。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根本没有用剑,就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剑,他虽然能看清她的动作,却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无,只觉手一麻,剑就掉落在地。
“哈哈哈!叶孤鸿,看到没!什么你傻了吧!哈哈!”世子捶桌大笑。
叶孤鸿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嘲笑,他直愣愣盯着阿青,缓缓从地上拾起佩剑,剑尖突然一转,指向阿青。
“我要和你决斗。”
阿青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在白云城最负盛名的茶楼之上,一男一女,持剑对峙,男的白衣如雪,神情如冰,女的明艳动人,乌发随风飞扬,这样的一对男女,双双挥剑立在茶楼的屋顶之上,一场比试即将拉开大幕。
说书的早已停止了讲故事,和茶楼的看客一起奔出楼外,仰着脖子看楼顶的二人比剑,街上的行人﹑小贩也都不走路不做生意了,睁大眼睛等着一场精彩的比武开始。
阿青其实不喜欢剑,它重,而且散发出她不喜欢的气息,她觉得竹棒就很好,但叶孤鸿坚持要她拿剑,说这是“公平,”于是袖手旁观的南王世子主动把自己的宝剑借给了她。
“不喜欢。”阿青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把重家伙,嘟了嘟嘴,满脸不高兴。她一点都不想和叶孤鸿打,但是这个男人很坚持,一副如果不和他比剑他就要自刎当场的架势,阿青虽然不喜欢他,可如果他因为自己的原因死了,阿青还是会难过的。
阿青叹了口气,望望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心底有点七上八下,她很不习惯如今的情况,可事到如今,也没退路了,阿青很沮丧地想:“唉,比就比吧。”
“看招!”思忖之间,叶孤鸿已大喝一声,一剑劈空刺来,气势如虹。
阿青动了动手,凭直觉,她认为,叶孤鸿这一招很容易破解,她也很轻易就能再次把他的剑打落在地。
不过……上一次把他的剑打在地上,他就很不高兴地要和自己来什么“决斗”,这一次如果她又这么做,他会不会又缠着要找她继续决斗呢?
可是“决斗”一点都不好玩啊,这个叫什么叶孤鸿的家伙,虽然和叶孤城只差一个字,但是手艺差好多啊,和叶孤城打着玩就很开心,可是和这个叶孤鸿……真的好无聊啊……阿青沮丧地想,她真的好想去逛街﹑去吃好吃的﹑去听说书人没说完的故事,一点也不想在这里跟他打……
阿青腹诽半天,终于下了决定,她手中的剑一变招,改攻击为防守,看似吃力地迎上叶孤鸿的剑。于是短短片刻,叶孤鸿已和阿青拆了百来招。
楼下的看客大多不识武功,只知道楼上那一男一女正比试得激烈,人影翻飞,刀光剑影,打得煞是好看,比街头杂耍不知强了多少倍,于是人们纷纷鼓掌叫好。
“好!”一个买糖葫芦的小贩看得兴起,拍上旁边站着的看客的肩膀,大笑道:“兄弟,好看吧!我老李这么多年都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比武了!”转而他又感慨:“咱们城主虽然武功绝世,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看到的机会少啊,白云城又偏僻得很,哪里有机会看这些江湖人斗剑?要我说,如果城主上去舞两招,那肯定更精彩!”
“嗯。”老李听得被他拍肩的看客轻飘飘应了一声。
老李笑着回头,欲要继续和这听他说话的兄弟聊两句,但就这一回头,他的笑容瞬间僵硬,整个人木在那里,脸色一下子白了。
“城﹑城主……”
老李讪讪收回自己还搭在叶孤城肩上的手,不好意思地将那双不安分的手背到背后,讷讷道:“小的,不知道是你……”
“唔,”叶孤城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放在楼顶比试的两人身上,顺口答道,“我不太喜欢在楼顶舞剑。”
“是,是嘛,呵,呵呵……”
☆、糖葫芦
此时此刻,阿青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天人交战。
是现在赢了他好呢?还是待会假装输给他好呢?
可是假装 “输”——这要怎么假装呢?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高难度的活的阿青深深地纠结了。
这样想着想着,阿青的剑慢了下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对面的叶孤鸿立即看了出来,他怒道:“我不要你让!”
“啊……”阿青慢慢应了一声,内心还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能摆脱他。
“没关系,打赢他便是。”
就在阿青纠结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咦?谁在说话?
阿青左顾右盼,发现叶孤鸿对这个声音似乎没什么反应,难道只有她能听见?
“如果你故意输给他,结果只会更糟。”
这人看穿我的心思啦?咦,这个声音,好像是叶孤城诶!
阿青朝楼下望去,她的目力很好,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叶孤城。
“叶孤城!”决斗之中,阿青居然还能悠闲地空出一只手,朝楼下那同样穿着白衣的男人挥手,同时高兴地大叫。
叶孤鸿的剑势在阿青喊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有了些微的凝滞。
楼下的所有看客的表情在听见阿青喊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都有了微妙的变化,除了老李,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微微僵硬一下,然后默契十足地,纷纷转头,无言看向那个站在他们中间的男人。
姑娘们的眼里甚至出现了疑是粉红色泡泡的东西。
叶孤城负手而立,依然在看楼上那二人的比试,表情淡淡,对众人的围观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众人这一愣神之间,楼顶的比试已出现了巨大的变化,阿青呈压倒性优势,一剑挑掉叶孤鸿的兵器,剑尖就势顶在叶孤鸿的胸口。
胜负已定。
“我输了。”
这一刻,叶孤鸿的眼里流露出不甘﹑愤恨﹑失落﹑沮丧等种种复杂的情绪,但无论如何,他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阿青大松一口气,两三下从楼上跳下来,将那把沉得要命的剑扔还给南王世子,几步跃到叶孤城身边,旁若无人地直接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赢他?他如果又纠缠,那会很麻烦啊!”
“输了,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准,”叶孤城淡淡道,“不然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西门吹雪了。”
“西﹑门﹑吹﹑雪?”阿青一字一顿地重复,奇怪地问:“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吗?男的还是女的呀?他很厉害么?”
叶孤城忽略掉阿青的前两个问题,只回答了第三个:“他是我一定要打败的人。”
阿青想了想,问:“哦,那他比我厉害么?”在阿青的认知里,既然自己能打过叶孤城,那叶孤城要打败的人一定比自己还厉害。
“你们不一样,”叶孤城顺手摸了摸阿青的头,眼里现出难解的情绪,似是叹息道,“他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而你,和天下所有的剑客都不同。”
也正因为如此,叶孤城不会将打败阿青作为他的目标。阿青的剑,永远不会是杀人的剑,因此她的剑道独一无二,无法模仿。
而叶孤城要的是不断地超越——这种超越,或许能从阿青的剑中悟出,但更可能在和西门吹雪的决斗中悟出——从死亡中悟出,这才是他的剑道。
因为他和西门的剑,是如此的像。
——就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只是这些道理,说给阿青听,她也不会明白。
叶孤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幸运。”
“什么?”阿青不明白叶孤城此刻的情绪,只迷惑地偏了偏头,一把打掉叶孤城摸着她头的手。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已悄然散去,虽仍有一些人故意留下来偷偷看着叶孤城,但人确实已经不多,而此时,叶孤鸿也从楼顶下来了,只是他的状态很不好,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地走到叶孤城面前,眼里没了焦距,意识飘忽。
“阿青的剑术极好,”叶孤城淡淡扫了一眼一旁明显幸灾乐祸的南王世子,“输给她,这并没有什么。”
叶孤城从来没有用“极好”形容过一个人的剑术,叶孤鸿晃了两下,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只是——”叶孤城冷冷道,“你要知道,一个剑客,若因为一次败绩就欲自刎,那他就不配学剑。”
原来叶孤鸿刚才竟有求死之心。
“孤鸿,受教。”叶孤鸿低着头,斩钉截铁说出四个字,在这一刻,在叶孤城面前,这个以模仿西门吹雪为目标的冷酷骄傲少年终于放下姿态,不再以西门的风姿作为自己伪装的表皮,也终于露出自身原本藏得很好的脆弱,以无措的姿态站立在此。
“要学好剑,先练好你的心。”冷冷抛下这一句,叶孤城转身离去。
“叶孤城,你去哪呀?”阿青见叶孤城走了,有些着急,连忙问,“你去哪里玩么?能不能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