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你怎么看?”
云禛习惯性蹙眉,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将宛离右手拢在其中,拇指下意识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苏凉和这是示威来了,”云贤端起一只花瓶仔细端详,又抚摸着那尊带有异香的观音像,“宫中尚且是稀罕物的东西,他苏府一下送来四件一模一样的,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他和俀靖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吗?”
云贤顿了下继续说:“这异香观音像,从来只在传说中听过,先皇曾经提起过,说他从未见过这种有香味的玉观音,而现在苏凉和却当贺礼送出,这玉观音恐怕濯安国上下亦只有这一件,说苏凉和富可敌国,也不是没可能。”
厅中众人皆沉默了,云禛的眉头蹙得更紧,摩挲着宛离手背的手也停下来。
“皇兄,这个苏凉和会不会是为了你立宛离为贵妃的事?”云葭看看宛离又看看云禛,似乎明了了些什么,“皇后被皇兄冷落也不是一日两日,苏凉和从来未表示过什么,如今皇兄突然立了贵妃,宛离的身份苏凉和必定会知晓,他会不会是借着五哥生辰来示好,顺便试探?”
云禛抬头凝视宛离,她只用一手握着绢帕盖住口鼻,清秀绝丽的容颜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云禛轻轻叹了口气,对云贤说:“东西你收好,看苏凉和下一步会如何,清漓怀着身孕,府里进出的人也要多加留意。”
云贤点头答应,云禛这才带着宛离和云葭回宫,一路上他只靠着车壁,微眯着眼默不作声,云葭自顾看着车窗外,并不看云禛二人。
宛离侧躺在车中,枕在云禛腿上,腰上是云禛霸道的手臂,宛离眯着双眸,双手握着云禛的手,细细抚摸着他修长细瘦的手指,温暖干燥的手指,指尖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正是傍晚时分,街上行人熙攘,耳边是各种语调的吆喝声,伴着马车踏着街道行走的声响,充满市井的气息,是让人安心又踏实的感觉。
“若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宛离的低叹让车内的另两人侧目,云葭看一眼云禛,见他面色微沉,也不敢回宛离的话,轻咳一声换上轻松的语调说:“我们用过晚膳再回去怎么样?”
她的提议没有得到云禛和宛离的响应,宛离乖顺地躺在云禛身侧,微眯着眼似睡着一般,仿佛之前的那声低叹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云禛瞪着宛离被风帽兜住的侧脸,再看看早已被宛离松开的手指,一时心浮气躁,“街市人多眼杂,还是赶快回宫吧。”
云葭也不敢再多说,三人沉默了一路。
回到宫中,云葭立刻逃回自己的妙元宫,她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两人,怎么突然之间就风起云涌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她实在是受不了。
宛离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莫名生气,在街市上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只有四个字“白头到老”,她想和云禛白头到老,就像自己小时候期盼的那样,儿时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两小无猜的誓言,那些青梅竹马的过往,不断在她眼前萦绕。
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初爹爹执意辞官带她离开京城的用意,在这个权利与物欲的中心,人的一切初衷都会随着利益的变化而改变,云禛的初心变了,她的初心也早已不在,那一刻她厌倦了眼前无休止的斗争,那些受过的伤吃过的苦,那折磨了她很久的仇恨都淡去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在云禛身边,像幼时那样,两个人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不能将她的奢求告诉云禛,他现在是一国之皇,肩负着江山社稷,早已不是那个说走就走的青涩少年,她不能自私地用自己的愿望去要求云禛放弃一切,就算她放弃了复仇,为着朝堂为着责任,云禛也不会放弃扳倒苏凉和的机会。
云禛见宛离回宫后神情一直淡淡的,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送宛离回了体元宫,自己却没有留下,而是回了崇礼殿休息。
☆、新的离别
忠王云贤的生辰过后,朝堂上一片安静,云禛和云贤皆主张按兵不动,云禛和苏绾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偶尔也会去皇后的馨元宫坐坐,虽然时间很短,可是在外人看来,帝后失和的传言已经被打破了。
宛离却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时常联合云葭一同给皇后难堪,出乎意料的是,苏绾面对她们的挑衅概不还击,低调地躲在馨元宫中,很少出来走动,所以宛离和云葭也只能在言语上讨些便宜,并不能实际地做些什么。
云禛并未阻止宛离和云葭的行为,默许了她们对苏绾的挑衅,渐渐得皇后的隐忍和包容被众人添油加醋地传扬开,贵妃的善妒和小心眼亦广为人知。
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朝政大事变为了皇后与贵妃的斗争,大家都在庆幸,幸好皇帝后宫只有这两个女人,否则只凭贵妃那闹腾的个性,后宫中一定会闹翻天。
就在这一派和乐的气氛中,新的一年来到了。
开宁二年初,濯安国北面的广川国突然发难了,自先皇驾崩,孽子云海被诛后,他的侧妃广川国姬玉公主便一直带着小女儿居住在青云庵中,自敏妃过世后,姬玉公主也不见了,有人说她随着敏妃一同去了,也有人说她流落民间,而现在一切都明了,姬玉公主是逃回了广川国。
朝中震惊,以广川国的实力,来侵犯濯安国只有被虐的份,众人都不明白,广川国以卵击石的这一招到底是何用意。
云禛并未慌了手脚,他与云贤、风羽权衡再三,决定启用苏家的次子苏源,广川国暴乱被镇,压后,任命苏源做了南青太守。
南青是苦寒之地,坐落在庞云山脉最北端,常年寸草不生,又不时有边境流民骚扰,民众苦不堪言,历任太守皆没有做满任期的,常常是守个一两年便请调别处,皇帝若不允便直接辞官。
宛离清楚知道南青的情形,蘅芷便是南青人,当初逃荒来了京城,被狠心的爹买入花楼,才会在“慧心雅叙”落脚,她知道苏源去南青,一定受不了苦,可是皇帝又下旨不许请调,更不许辞官,似乎要让苏源把这太守之位坐穿。
若说苏府中还有谁让宛离于心不忍不敢肆意报仇的,那便只有苏源了,不管她是苏绾还是宛离,苏源对她的态度从未变过,亦只有他让宛离觉得冰寒冷漠的苏府还有一丝人情味。
宛离舍不得让苏源去那么荒凉的地方,云禛的旨意等同于将苏源流放,于是这日散朝后,宛离主动找去崇礼殿。
迎面便见苏绾从殿中走出,自从旨意下后,她便以泪洗面,如今她虽然施着脂粉,却难掩脸上憔悴倦容,双眼红肿不堪,见着宛离她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用绢帕捂唇匆匆而去。
此时此刻在这里遇见苏绾,宛离完全能猜到她的目的,殿内云禛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坐在书案后低头盯着一份折子,却愣愣地发着呆,连宛离进殿都未发现。
宛离制止想要通报的内侍,做了个手势将其他人都遣出殿外,她轻声上前站到云禛身旁,原想伸手吓他,却不料云禛已发现她靠近,主动伸手握住她柔荑。
“你怎么来了?”
“皇后来过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笑,过往的那些不愉快渐渐消散,两人间又恢复了默契,又是同时笑出了声。
“你不同我置气了吗?”
“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宛离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在气我自己,不够坚定,对你不够信任。”
云禛低笑,伸手环住宛离的腰,将她的馨香纳入鼻端,金颜香的气息让他烦躁的心绪安宁不少,他心情不由大好:“那么你今日来是向我赔罪吗?”
宛离迟疑了,下意识地点头,“算是吧,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想你了。”
云禛心里高兴,脸上却未表露出多少,他顺势让宛离坐在他膝头,汲取着她颈间的香气,“宛离,你若能时时都这般温顺柔美,我连梦中都会笑出声来。”
宛离有些不高兴了,“难道我平时不温顺吗?”
云禛总算放开心怀哈哈大笑,“温顺,比猫儿还温顺。”
宛离喜滋滋地窝在云禛怀中,享受着安逸静谧的片刻,心中忽然迟疑不决,到底要不要求云禛放过苏源。
想来云禛心情不错,宛离也便直接开了口,“其实我来是想问你,苏家二子苏源去南青上任的事,有没有转圜余地了?”
云禛放开圈住她的手,与她拉开距离,“这话什么意思?”
“我在苏府受苏源照顾颇多,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放过苏源,换个人去南青吧。”
云禛彻底松开了宛离,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他是苏家的人啊,你不是应该最痛恨的吗?”
宛离被云禛看得不自在,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我是痛恨苏家的人,但是对苏源,我恨不起来。”
宛离的表情在云禛看来有些心虚,他推开宛离站起身,脸色也沉下来,“你对苏源有特殊情意?”
“我只当他是我的哥哥。”
宛离的解释苍白无力,云禛一点都不相信,“你当他是哥哥,他却未必当你是妹妹,苏家害你至此,你还来帮他求情,我实在想不出一句哥哥,能让你做出这么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