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座慈心观,宛离记得此前苏府中盛传,当初苏绾出事坠山就是在这紫金山上,而且她打听到,当时将苏绾救下的人就是慈心观的平古师太。
慈心观位于紫金山半山,山本来也不高,只是山上种了许多紫竹,密密麻麻地遮蔽了许多原本清晰的道路,所以宛离走了许多冤枉路,到晌午时分才抵达慈心观。
观中没有什么人,宛离请教了几个道姑,终于在一位小道姑的带领下见到躺在床上的平古师太。
师太似乎病得很重,她半倚在床头,双眼浑浊,体形干瘦,虚弱地望着进来的两人。
“师太病了吗?”
“是啊,病了好多年了,年纪大了总也治不好,只能拖着了。”
“很多年?”宛离心一跳,皱着眉打量平古师太,又询问那名小道姑,“两年前师太可曾救过一名坠山的女子?”
“两年前?”小道姑笑了,“我在这道观快十年了,从来只见过别人来救我们,没见过救外人。”
宛离叹了口气,瞥了眼师太身上残破不堪的被子和小道姑打满补丁的道袍,将身上的银两都拿了出来。
“给师太买身体面的袍子吧。”
小道姑眉开眼笑地接过,揣进自己怀里,又恭敬地将宛离送出道观。
宛离牵着马,在山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平古师太从没救过苏绾,说明她并不是在紫金山出的意外,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坠过山,可是左手的无力确实毋庸置疑的。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腕处的伤疤盛开着一朵妖艳的红莲花,是她特地找了京城最好的刺青师傅用鸽血刺的。
每一次痛彻心扉的放肆回忆,她都会找师傅刺一朵莲花,还好至今她身上也只有两朵。
苏相用一个天大的谎言骗她为他所用,她骗得了云禛的疼惜与信任,为苏相铺下一条敞亮的捷径,自她失去利用价值开始,她便被抛弃了。
她不甘,为什么是她被利用,为什么是她被抛弃,在她几乎流尽鲜血陷入昏迷之时,苏家的人直接将她抛出府外,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她知道不该自杀,不该放弃自己,她仍想念着清漓,更想念云禛,她还有那么多牵挂在这个世上,她怎么能轻易离开。
幸好蘅芷路过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她,也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人,她助她成为“慧心雅叙”花魁,颠倒众生、绝艳京城。
而蘅芷便养着她、护着她,让她在她的羽翼下平安的活下去,守护着心中想守护的一切。
宛离轻叹一声,将遮面的斗笠取下,牵着马来到一条溪边。
初夏时节,天气慢慢燥热,林中树木密布,风也没有,她走的有些热,借着饮马的机会洗把脸。
紫金山遍山皆是栗子树,还未到结果的时候,高大的栗子树枝叶郁郁葱葱,遮蔽了日头,林中有不知名的小鸟啾啾鸣叫,宛离靠在一棵树边,将浸过溪水的绢帕覆在面上,沁凉的感觉让她不由叹息出声。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姓顾?”
一个突兀的男声将宛离吓了一跳,来不及带上斗笠,她只能用绢帕遮了脸,只留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望向身后。
居然是金风羽!
宛离的心突突直跳,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故人,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她慌乱地站起身,紧紧按住脸上的绢帕,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紧张地左顾右盼,寻找夺路而逃的机会。
“这位姑娘不要害怕,在下不是坏人,只是之前在街上见到姑娘,颇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才跟着姑娘来到这紫金山,岂料失去了姑娘的踪影,正打算回去,却又在这里碰上了,唐突之处还望姑娘原谅。”
风羽看出宛离的紧张,忙出言安抚,并退后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宛离咽了口唾沫,压下惊恐,她今日出门亦做男子打扮,一头银发用头巾扎起,她实在不明白,风羽从哪里看出她是个姑娘,她竭力稳住音调对风羽说:“这位公子恐怕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公子。”
听到宛离暗哑的嗓音,风羽顿了顿,狭长凤眸露出丝失望,立刻向宛离行礼,“既如此,请恕在下无礼,姑娘不要见怪。”
宛离点点头,返身将斗笠戴上,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向风羽行了个礼便上马准备离开。
“姑娘留步,”风羽又上前一步,“此地颇为偏僻,下山之路又极为艰险,不如让在下护送姑娘下山,以补在下错认之过。”
宛离明白他不过是想再套些她的话而已,只要自己不露出马脚,也不怕他会问些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风羽上马与宛离并辔而行,山路崎岖马儿走得颇为辛苦,大部分时候两人都只能下马牵着马缰行走。
风羽本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宛离,从她的身段、容貌看,真是跟苏绾极为相似,若他的假设成立,这位姑娘会不会之前代替苏绾的人,他不敢妄下定论,想再打听写她的背景,再慢慢调查。
“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
“姑娘住在京城哪里?”
“慧心雅叙。”
风羽愣住,他完全没料到这姑娘居然是名花娘,若她真是顾汐月,该如何向皇帝交代。
“呃,敢问姑娘芳名。”
“蘅芷,”宛离没有一刻犹豫便报上蘅芷的名字。
风羽又是一怔,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字他亦有所耳闻,只不过他未料到这位男装打扮的绝艳女子便是花魁蘅芷,他向宛离歉然一笑,“原来是闻名天下的蘅芷姑娘,是在下唐突了,望姑娘海涵。”
宛离隔着斗笠的细纱看过去,风羽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曾经让她想依靠想不顾一切地信任。
如今他近在咫尺,她只能躲着他,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容,连名字都不能告诉他,想来颇为悲哀。
密林到了尽头,再往前便是一条平坦的石板路下山了,路人也渐渐多起来。
宛离止住脚步,向风羽拱手作揖,“这位公子不必相送了,蘅芷就此别过。”
风羽点点头,发上的丝带随着山风轻拂到身前,他坐在马上不动,只看着宛离,示意她先走,宛离调转马头,催着马儿轻快地驶上山路,渐渐行出风羽视线。
回到“慧心雅叙”宛离便病倒了,之前旧疾一直都没有康复,加上山中吹了风又受了惊吓,断断续续几乎一个月才完全康复。
那裴墨在一月前便请了苏云和苏源等一班京城富贾公子来捧蘅芷的场,虽说缺了宛离的琴声颇有些遗憾,但是蘅芷的美貌与绝世舞姿为他大大地挣了面子,一时得意非常,决定七月初七乞巧节时,包下“慧心雅叙”,请上京中的文人雅士、官家公子来此等清雅之地一叙,最重要的是,他还邀请了当今皇帝最为倚重的雅安侯金风羽。
宛离因之前一直在城郊别院养病,所以并不知晓裴墨的行为,待她七夕节返回“慧心雅叙”才知今夜风羽会来,一时惊的六神无主。
蘅芷去了法录寺上香未归,她还不知道之前宛离在紫金山偶遇风羽报上的是她的名字,若是不预先跟她打过招呼,难保蘅芷会做出什么事来。
宛离守在“慧心雅叙”后门急得团团转,老鸨却过来找她了。
“前头忙得团团转,你倒在这里偷懒,怎么还不去准备?”
“蘅芷还没回来,我在等她。”
“哎呦,这死丫头,明知道今天雅安侯会来,居然还跑去法录寺上香,派人去找过她没有?”
宛离点头,“已经找小厮去催过了,大概很快就回来了吧。”
“各位公子已经来了不少,裴公子正催着我来请蘅芷呢,这下子可怎么办?”老鸨贼眼一转,“要不你先去为各位公子弹奏一曲?”
宛离退后一步,“我要等蘅芷回来。”
“我知道,这死丫头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去弹一曲撑撑场面呢。”
“蘅芷不回,我不弹。”
老鸨气得不轻,“你这丫头怎么脾气那么倔,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答应蘅芷收留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老鸨骂骂咧咧地要走,被宛离叫住,正以为她回心转意时,宛离皱着眉对老鸨面无表情地说:“我是男人,你别记错了。”
老鸨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瞪了宛离一眼扭着腰走了。
这时,后门喀拉一响,蘅芷回来了,见到宛离愣了下,又见到院子拐角处老鸨的身影,嗤了一声:“这老女人又来找你麻烦吗?”
宛离摇头,“她是次要的,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别的事。”
蘅芷挽着她往自己小楼走,娇笑道:“瞧你紧张的,什么事啊?”
“今日雅安侯会来你知道吧,”见蘅芷点头,宛离继续说:“一个月前我曾在紫金山遇到他,他问我名字,我用了你的。”
蘅芷站住,一脸疑惑地看向宛离,“为何要用我的名字。”
“我不能让他认出我来。”
“你没告诉我,你还认识雅安侯,”蘅芷望住宛离,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
宛离迟疑了下,“蘅芷,这些事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你先帮帮我好不好?”
“你要我帮你什么?”蘅芷又恢复神态,放开宛离的手独自开门进屋,小玲早候在一边为她梳洗更衣,宛离不便多说什么,只嘱咐一句:“不要让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