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将她带至书房,便转身离开了。
房中苏相坐在桌前望着铺了满桌的名帖,见他进来手一挥,将名帖收到一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想离开这里吗?”
阿离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苏相嗤声一笑,“还真是冷静,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
阿离的木然的脸上有了表情,“你又要我做什么?”
苏相在房中踱着步,拈着一绺胡须得意道:“皇上已于今日继位,改元‘开宁’,大赦三日,五日后册封皇后。”
阿离一时没有站稳,踉跄着退后两步坐进一张圈凳中,双唇哆嗦着问:“你是说云禛已经登基了?还要立苏绾为皇后?”
“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太子妃还怀着身孕,这不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吗?”
怪不得府里一派喜气,原来是要封后了,难怪苏相又得意起来,还广收名帖,一切都明了了,阿离盯着苏相冷道:“你又要我替你做什么阴险的勾当?”
“帮我劝说清漓去皇宫。”
“让她去皇宫做什么?”
“哈哈哈,”苏相干笑两声,“清漓可比你有用多了,她武功不错,剑术高明,让她进宫不仅能保护苏绾,更能在关键时刻助我,可谓一举两得。”
“你大可以自己跟她说,清漓未必不肯,”
苏相顿了顿说道:“她若是答应,我也不必找你来了。”
“我没本事劝服她,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劝她?”阿离淡淡回答,清漓对她也算真心实意,她实在不想害了清漓。
“一会你只需顺着我的话说就行,她答应了,我自会告诉你你的身世。”
阿离一挑眉,有些不置可否,苏相也不恼,开门去唤清漓。
她安静地坐着,双手抓着檀木扶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直到清漓站在她面前,她才将跳得奇快的心压住。
“姐姐怎么会出宫?不是就快封后了吗?”
苏相望着她,得意地笑了,“她不是你姐姐,她只是你姐姐的一个替身。”
“什么!”清漓难以置信地惊叫,吓得退后一步,瞪着坐在椅上的阿离,“她不是苏绾,那她是谁?”
苏相望着她不说话,只淡淡笑着。
清漓盯着阿离,渐渐露出惊恐表情,“不可能, 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叫阿离,”阿离哀伤地看向清漓,记忆中的某些片段闪现,她望着渐渐退却的清漓,心中莫名痛楚。
“阿离……你是……宛离?”
清漓脱口而出那个尘封的名字,却仍是无法相信。
宛离吗?
阿离紧紧捏着扶手,指节泛白,微微轻颤,苏相又要让她冒用另一个人的身份,从而达到控制清漓的目的?
“她是宛离?你为什么要抓她?”
清漓倏地上前,揪住苏相衣襟,你要对她做什么?”
苏相用力拂开清漓的手,冷哼一声:“你只要乖乖进宫,我自然会放她离开。”
清漓问道:“若是我答应,你肯放阿离走吗?”
苏相瞥一眼呆坐在椅上的阿离点头道:“当然,如今她对我已没用,我当然会放她走。”
清漓恢复了冷静,伸手握住阿离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没死?你是怎么被他捉住的?”
阿离木然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真的是宛离?顾家的小姐汐月?”清漓又向苏相确认一次,见苏相点头,她又问:“她怎么会失忆的?之前在胤王府做王妃的其实是宛离,不是苏绾?”
苏相点头不语。
“好,我答应你,但是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替我照顾她。”
清漓似下了决心,紧紧握住宛离的手。
阿离摇头:“清漓,不要去,不要答应他,他心狠歹毒,让你进宫只怕凶多吉少。”
清漓犹豫了,望着阿离泪眼朦胧的脸庞不止该如何。
苏相立在一边阴恻恻地说:“你若肯去,我一定会照顾她。”
清漓瞥一眼苏相,不再犹豫,爽快地点头,苏相叫来府中管家,“将这位顾小姐带去出云阁好生安置。”
清漓又看一眼阿离,最终狠心低下头去,阿离被管家半拖半拽着出了书房,一路木然地走着。
出云阁,真是个讽刺,当她以为她是苏家小姐时,住的便是这里,苏相为了让清漓安心替他卖命,又把她变成了顾家的小姐,安排她住在这里,以安抚清漓。
管家将她带至出云阁的东厢,也没交代什么,直接走了。
阿离呆坐在屋中,耳边不断回响着苏相的话:“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太子妃还怀着身孕,这不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吗?”
喜上加喜!喜上加喜!
阿离尖叫一声捂住耳朵,睁着一双迷离大眼瞪着地上,日光洒下的影子缓慢移动,屋里渐暗,也没人来为她点灯,她便如此枯坐着,空洞的眼中已经流不出泪水。
那么多个日夜,她和云禛恩爱缱绻,就算曾经心有隔阂,只要他还惦记她,她还恋着他,那些都不重要,她甚至庆幸此生是和他一起相守白头,期盼着能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起闲看花开花落,儿孙满堂。
而如今,那些都是梦呵,痴人做的一场梦而已。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父母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相府?这些疑惑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已经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再想着云禛。
云禛有苏绾陪在他身旁,陪他一起君临四海、睥睨天下,陪他看尽天下,造天立极,甚至还会为他诞下皇子皇女,一同含饴弄孙,白头到老。
云禛怎么会知道她是谁,怎么可能还记得她?
她是个没名没字的人?从哪里来?又该去哪里?
宛离已经死了,她也不是苏绾!她到底是谁!是谁!她要怎么活!
阿离痛不欲生,蜷缩着身躯,忍不住尖叫起来,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沙哑的声音回响。
这一生到这里便是尽头了吗?她再也没有力气活在这个世上了。
床头的矮柜上有个白底红花的净瓶,阿离伸手将它拂到地上,碎了一地。
她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片,伸出左腕狠狠地扎了下去。
鲜血很快从伤口涌出,顺着手指滴到地上,溅开一朵朵妖艳的红花,有几滴飞溅在她白色罗裙上,洇出一片红痕。
阿离微笑望着裙上的红印,终于落下泪来,泪眼朦胧中,娘亲出现在她面前,她笑着对阿离说:“阿离,娘来带你回去好不好?”
阿离点点头,喃喃道:“娘,阿离好想您,阿离再也不要跟您分开。”
娘亲的怀抱那么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她歪着头蜷缩在床上,毫不顾忌手腕上的血已把床单打湿。
“娘,带阿离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
回到那个无忧无虑,再也不会心痛的家。
那里有她最想念的娘亲,还有她最爱的云禛在等着她。
☆、阿离师傅
开宁元年五月十七是新帝诞辰,因尚在服丧期间,宫中的一切喜庆活动全部停止,就连之前的端午节,新皇亦只是吃了两个粽子应应景。
宫中之人需要茹素禁舞乐,宫外就不同了,适逢春天,莺莺燕燕,绣户珠帘。
永安城的春天总是罗绮飘香,郊外的那些樱花、梨花、杏花争相开放,引得才子佳人们纷纷出门赏花,雕饰精美的马车将通往城郊的路都堵塞了。
而映山湖边尤为春色妖娆,云鬟香雾将湖水都映得灵动耀目,一艘艘精美香艳的画舫点缀湖面,从舫中传出的笙管琴弦之音缭绕在水面,不时夹杂着软糯清甜的歌声,真是比春色更让人沉醉。
“新皇登基果然国泰民安,不到半年的功夫,京中风貌竟是比先皇时更繁茂。”
“匡兄很久没有回京城了吧,此番可有什么新的感触?”
“其他没什么,只觉得这京中的酒肆花楼似乎多了几家。”
“百姓富庶,酒肆与花楼自然便多,匡兄可是看上了哪个花楼的娘子?”
见被问之人毫无反应,只痴痴望着湖面上那一艘艘画舫,众人笑开了。
“匡兄可是在看湖中的画舫?那是花楼姑娘们邀着恩客们游湖赏景,你可看见湖中央那艘双层的楼船?那便是‘慧心雅叙’的船了。”
姓匡的男子顿时脸便红了,“听闻‘慧心雅叙’的蘅芷姑娘才貌双绝,艳冠京城,某久仰已久。”
众人皆起哄道:“既如此明天便替你去约了那蘅芷姑娘出来游湖如何?”
“某感激不尽。”
湖边众人笑闹起哄,湖中的画舫上,却有美人托腮惆怅。
“慧心雅叙”的楼船上,既无笙歌舞乐,又无衣香鬓影,只有几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姑娘在窗边嬉戏,那才貌双绝的蘅芷姑娘,正坐在二楼的窗边对着大好惷光叹气。
“姑娘,别再叹气了,下来吃鱼吧,小玲刚从湖里捞出两条鲜鱼。”
蘅芷整了整衣衫,随众人下楼来,见竹篓里果然有两条活蹦乱跳的活鱼,一挑眉:“留一条活鱼带回去。”
小玲笑着将装了一条鱼的竹篓重新放进湖里将鱼养着,“就知道姑娘你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