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
皇帝南巡每次必会到海泽的梁鸿山庄落脚,只因山庄的掌事正是皇帝的表姐红叶夫人。
苏绾随众人下船,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山庄,山庄依山而建,触眼所及皆是大片大片的红叶,从山下望去,整个山庄就像着了火一般嫣红潋滟。
从下船清漓便有些心不在焉,苏绾知道她是海泽人,定是思念家人,便安慰道:“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日子,等安顿下来你回家去看看吧。”
清漓面色一僵,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姐姐,其实我不是要回去见家人,只是想去看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是我的一位闺中蜜友,与我关系极好,只是她去年出意外过世,到如今也一年多了。”
苏绾忆起清漓初到王府时总是提到她那位好友,却决口不提自己家中的事,再想到她说过一些家中情况,有些了然,“虽然我还是不记得我们的关系,但是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亲妹妹,在家里若是受了委屈不开心尽管回来,有姐姐给你做主。”
清漓看她一眼,又看看身边跟着的仆从,低声一叹,“姐姐,你先顾好自己的事吧,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苏绾的心一下子沉重下来,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后面,步履蹒跚。
山庄门外,先一步抵达的苏相已恭迎在门外迎接,领着皇帝往山庄里走,一路红叶似火,引得众人阵阵惊叹。
苏绾看了一眼走在皇帝身后的云禛,担心着烈日下他的伤势会不会加重,一直到他随着皇帝进了正殿,也没见他挺得笔直的背有丝毫松懈。
苏绾想想,从他受伤到现在,也近三个月,看他的样子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她又想到 父亲的那个一百天的命令,心中莫名烦躁。
这时皇帝突然下旨命苏绾面圣,苏绾不知何故,急急忙忙进殿,只见云禛和苏相正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帝面前,皇帝见了苏绾,笑得开怀。
“胤王妃来了,快上前,给你父亲行个礼。”
苏绾有些心惊地上前,站在苏相面前规规矩矩行礼,苏相的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上前一步扶着苏绾的手就要行礼,“微臣给胤王妃行礼。”
“父亲不必多礼。”
苏绾扶起苏相,瞥到他瞪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心里犯怵,讷讷地站在一边不再多言,云禛看她一眼,不露声色地站到她身边。
苏相装作万分满意的神情打量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向皇帝拜道:“皇上,不是微臣自夸,小女站在胤王面前,真是无比登对。”
皇帝也笑着点头,“苏相放心,既是嫁入皇家,朕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有皇上这句话,微臣自然是放心的,还望我儿能早日为胤王殿下诞下麟儿,为皇家开枝散叶。”
苏相的话让皇帝龙颜大悦,中气十足的笑声回荡在大堂之上,苏绾却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那笑声像一把尖锐的坠子,一下下刺着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又说了一会话,皇帝也乏了,先回了寝宫,云禛带着苏绾住了一个西边的院子,清漓和文卿已经安顿好了,一个住东面一个住西面,苏绾和云禛的寝室是面南那件最大的。
苏绾坐在床边,靠着床柱发愣,云禛进屋洗了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了?从一下船就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绾拉下他的手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没精神而已,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那父皇的晚宴你就别去了,让碧痕给你准备些清淡的食物,你好好休息,晚上不用等我。”
苏绾一怔,抬头看了眼云禛,他正由内侍伺候着换衣服,白底蓝色纹样的常服,玉面金冠,别有种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气度,他淡淡看了苏绾一眼,翩然出门。
第二日苏绾独自在雕花大床上醒来,望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了然地叹口气,将碧痕唤来,碧痕进门见云禛不在,刚要开口安慰苏绾,被苏绾挥手制止了,“碧痕,不必再安慰我,帮我把清漓叫来。”
清漓打着哈欠进门,见苏绾已经洗漱完毕,奇道:“姐姐今日那么早找我,可是有事?”
“你昨日不是说过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我今日正好无事,陪你一同去吧。”
清漓忙点头,“好,姐姐等我,我去准备下。”
清漓磨磨蹭蹭地收拾,直到了近晌午,才拎着一只硕大的提篮出现在苏绾面前,苏绾不禁咋舌,好奇她拎了什么东西,清漓还故作神秘不肯说,只说到时候她便知晓,苏绾无法,只能带着碧痕跟她出了山庄。
海泽以水闻名,城中有三条河道,最宽的那条便是直通京城的临禧江,三条河在城南汇聚一起奔流入海,每到汛期入海口水声轰鸣如万马奔腾,飞溅的水花侧成为海泽一景。
而城西连绵的分翠山便是海泽的另一景致了,分翠山以奇特的植被闻名,向阳面是茂盛天竺红,背阴面却是四季常绿的绿纹竹,每年夏秋季节,满山遍野的红叶映着青葱翠竹,一面是火红一面是翠绿,红绿分明壮观奇特,因为风景秀丽风水奇佳,海泽的一些乡绅富户便在山脚建起了祠堂墓园,几百年来也成为了分翠山的一个特色。
清漓熟门熟路地找了辆马车,载着她们三人绕过集镇往分翠山北麓而去,她的那位闺中蜜友便埋在此处。
昨夜下了一场雨,通往山脚的路有些泥泞,马车几次陷在泥中过不去,清漓便扶着苏绾下车,踏着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向前。
沿途见到几座祠堂的屋角,清漓为苏绾做着说明,一路向竹林深处行进,青石板路到头,地上苔藓丛生颇为湿滑,苏绾跟着清漓走得很辛苦,冷不防清漓突然停下来。
苏绾疑惑抬头正要询问,被清漓一把拉住躲进一丛竹子后,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前头走来一白一紫两个身影。
走得近了,苏绾看的分明,是云禛和文卿。
“是殿下!”碧痕正要惊呼,被苏绾一把捂住嘴,三人隔着一丛竹子望着两人挽着手从她们面前走过。
待云禛走得远了,清漓才走出来,一脸狐疑地望向前路。
“清漓,前头是什么人的墓园?”
“只有我闺蜜和她娘亲两人而已。”
清漓拎着提篮快步走至前方,丈尺见方的墓地显然被打理过,两方碑前的供桌上放着一些新鲜的瓜果点心,一丛鲜艳的合欢花斜斜靠在左边的墓碑上,纷嫩的花冠正压在“汐月”二字上。
合欢花嫣红的颜色刺痛了苏绾双眼,她忙转头问正在打开提篮的清漓,“这位顾汐月便是你的闺中蜜友吗?”
清漓点头,“她自小生在京城,直到十五岁才回到海泽,我们相识三年,无话不说,哪知……”
“方才殿下也是来祭奠她的吗?”
清漓也不确定,从没听汐月说过她认识胤王,可是这条道只通汐月和她娘亲这一个墓园,墓碑前又有贡品纸钱,不知道他是来祭奠汐月还是顾夫人。难不成胤王殿下带着文卿来此处谈情说爱?
碧痕知道苏绾在意什么,忙说:“也许胤王殿下只是想找文卿姑娘聊聊天而已。”
“是哦,在人家的墓地谈天说地,”清漓呛了她一句,碧痕也知道说不过去,闭上了嘴。
苏绾的神情倒是很平淡,帮着清漓将提篮里的东西一样样放上供桌。
“我这闺蜜最爱吃蜜汁芙蓉酥,这是我在船上预先做好的,顺便问五殿下要了一壶‘琳琅沁’,我这个好朋友,最爱喝酒,酒品又不好,喝醉了喜欢拉着我说话,还喜欢唱好听的曲子给我听。”
清漓唇边笑意加深,墨色明眸望着那块洁白墓碑,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
苏绾将手中丝帕递给她,蹲下身同她一起摆放碗筷,提篮最下面是厚厚一叠纸钱,苏绾帮着点燃了,听清漓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往事,过了许久,她从怀中取出两封信,就着苏绾手中的纸钱点燃了。
“宛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我把想对你说的话都写了下来,你记得要看。”
“宛宛?”苏绾看了眼墓碑上的字,“她不是叫顾汐月吗?”
清漓擦干净眼泪回道:“汐月有个小字,叫宛离,我平时都叫她宛宛。”
“宛宛,”苏绾喃喃重复,突然灵光一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她跟我长的很像。”
“是,”清漓连连点头,“初见你时,我亦吓了一跳,以为是宛宛复活,你们俩实在是太像了。”
清漓颇为惆怅的话语,像一记闷雷打在苏绾头顶,相似的容颜,相似的名字,原来她一直都是替身,当她以为他叫她“绾绾”的时候,却原来他叫的是另外一个“宛宛”。
他喜欢待在婉丽山房,他说那个房间是按照一个姑娘的闺房布置,那个姑娘已经过世了。
他说合欢花好看,他说她穿紫色衣服很好,恐怕这些都是那个宛宛的喜好。
难怪文卿会成为他的红颜知己,难怪他就算跟苏相水火不容,却依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们都长的像宛离。
他一到海泽便急着来给她扫墓,甚至让文卿陪伴左右,想来这事文卿应该知道,或者连云葭和风羽都知道,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