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应小檀低唤了一声,“女儿跟着王爷,是没名分的。”
“没名分怎么了?娘固然是希望你嫁到殷实人家,做个安安稳稳的大妇,现下这条路走不通,换个活法儿就是!娘知道你怕什么,你不就是担心有人说咱们应家卖女求荣,讨好萨奚人不是?你爹做了那么多年学问,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开,那也枉为人师了!”
应夫人长眉轻挑,端的是一派老练,说得应小檀不称是都不行。
“王爷不给你名分,你就给自己争个名分,人的体面都是自己挣出来的,娘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一亩三分地就拘束死!咱们自己挺直了腰板儿活着,还真能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吗?”
兴许是习惯了素来严谨的母亲,应夫人这一番教训,应小檀竟失了所有的纠结,心神霎然安宁下来,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眼神一点点清亮,雾蒙蒙的泪散开,巴着母亲不放的手,也本能地叠在身上。
应夫人将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生出欣慰之情,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你在家也是要出门子的,跟了三王爷,未必是坏事。他管着白虎山一带五里人家,连甲长都要仰他鼻息,何况你爹?我这就叫你嫂嫂过来,你们年轻人好说话,有些事,娘就不便开口了。”
应小檀猜到几分母亲的意思。害羞,想拒绝,却也已经明白,很多事都躲不过了。
见女儿乖觉地颔首称好,应夫人低叹一声,方绕出闺阁,她掩饰得好,没叫任何一个晚辈,瞧见她脸上苦涩的情绪。
应小檀在家呆的这个半日,唯有先前晕去的那半个时辰,应夫人尚且容她撒了撒娇。待到家人接连回来,等着应小檀的,便是长篇累牍的训导。
从长嫂一点点与她分说那些羞人的事情,再到父亲训诫所谓君臣之道,大哥于她有愧,细细交代了些朝堂背景,以图能让妹妹安心,最后是二哥,挑了些男人好恶说给妹妹听了。
应小檀老老实实坐在闺房里,人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再见到母亲时,太阳已经西斜,远远地挂在山边上儿,映出柔和的光晕。
“小檀,家里人其实不盼别的,只要你自己过的好,我们也就放心了……王爷那边,你不愿虚与委蛇,家里也不会逼你,唯有一条,明哲保身,你可要记牢了!”
应小檀思忖片刻,温声答:“娘放心,女儿不会糊涂,自是本分为人,不牵连家里。”
应夫人担忧地看了眼女儿,欲言又止,良久,方叮嘱:“事情仓促,还有好多话,娘都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你只管把娘原先教你的不妒不争全忘了罢,你不是正室,倘使不再争几分男人的喜爱,就立不住了。”
“这些……嫂嫂有提点了,女儿省得的。”
妻妾之分,有如泾渭。应小檀仔细琢磨了长嫂的话,家里的意思,也慢慢明白了。
爹娘兄长,都盼着她能过得好起来,在以后,即便是家人鞭长莫及的地方,她也可以像在闺中时,做那个爱说爱笑的小檀。
扑在母亲怀里不管不顾地又蹭了蹭,应小檀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娘让人帮我更衣吧,过不了多久,王爷就该来了。”
应夫人勉力莞尔,抚了抚女儿柔软服帖的软发,“娘来替你更衣。”
赫连恪再见到应小檀时,便察觉她神情生了变化。素来习惯耷着的眼皮,竟偶尔会瞭起来,小丫头时不时还敢与他对视。
他不知她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爽朗几分的态度,比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要讨喜多了。
女孩儿怀里抱着个不小的红绫包袱,愈发衬得她素颜如玉,清雅非常。
但他还是,故意地蹙起额心,“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应小檀蹲一蹲身,目光坦荡,“回王爷的话,是奴婢的几件衣裳……唔,免得再让昭训费心了。”
赫连恪挑眉,这么快,还懂得拿话揶他了?“你不是说侧妃给你的衣裳够穿了吗?”
“……”眼见着女孩儿气焰消下去,赫连恪露出三分满意的笑容,结果——“奴婢爱俏,想多几件漂亮的倒替着穿。”
“大言不惭。”赫连恪震一震袖,没好气地牵马走开。
他身后跟了不少随扈,但应小檀不知是赫连恪性子的原因,还是萨奚素来有这样的规矩。那些仆属从不在赫连恪没有发话的时候,主动出声。
因此,明明看见应小檀被赫连恪晾在了身后,这些人还是熟视无睹地从她身边经过,跟上了王爷。
应小檀杏目圆瞪,扁一扁嘴,半晌才屁颠屁颠地追上腿长步大的男人。“王爷还骑这匹马吗?它晌午受了惊,撂了奴婢不打紧,别再摔着王爷。”
赫连恪原本就理亏,觉着自己一时作弄,有些对不住小姑娘家。结果对方大大咧咧提起来,他却没话回嘴了。故作淡然地斜睇身侧之人,赫连恪假意从容,“畜生罢了,也就你控不住它。”
“哦。”应小檀偃旗息鼓,再找不到能与赫连恪主动搭讪的话,老老实实跟在了身后,一行人踏着夕阳余晖,往山下走去。
☆、第10章 阆苑仙宫
尽管应小檀再三劝说,赫连恪最后还是骑着那匹马下了山,这害得应小檀比来时还紧张,双手扶着马鞍,片刻都不敢松。
正是因为注意力偏在了这上面,应小檀一直没发现,他们返程的路与来路根本不同。直至停在一座宏大的宅邸前,应小檀才意识到,他们并没有回到京城。
“王爷,这是哪儿?”
应小檀抻着身子极目远眺,奈何夜色已经侵了上来,乍一望过去,唯有连绵的檐宇,看起来可是个不小的庭院。
赫连恪在她身后,自是没瞧见女孩儿好奇的表情。从容的声音在应小檀耳边响起,“这是大哥私建的别苑,赶回府上来不及了,先在这里借宿一晚吧。”
大哥?——“太子殿下?”
应小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异之声,说到底,她再瞧不上萨奚蛮夷,也不能否认赫连氏天潢贵胄的身份。
她一个平头百姓,不说一朝飞上高枝,但着实是首次接触到这般高不可攀人物。应小檀倒吸了一口气,迫着自己平静下来,“太子殿下在宫外也有私宅么?不该都是住在宫城里头吗?”
赫连恪正忙着打发人去递名帖,漫不经心地解释:“宫里头哪有外面自在?天天被父皇盯着,大哥虽然尊贵,也不能免俗嘛!”
应小檀点头,若有所思地附和,“说得是,啊——!”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应小檀忽然觉得自己身下的着力点一空,她本能地想找个凭借攀住,而等神智回笼时,却发现自己正被赫连恪抱在怀里,褙子的袖口耷到了臂肘处,一双雪白的藕臂紧紧地环住了赫连恪的脖子。
男人低着头,夜色叫应小檀没注意到他与汉人不同的眼睛,看到的,唯有与苍穹一般浩瀚黑沉的眼瞳。
多年的教养,让道罪的话第一时间滑到了应小檀的嘴边,她张了张口,却又因想起二哥的嘱咐,生生咽了下去……二哥说了,爷们儿家没谁喜欢太规矩死板的女人,汉人犹是如此,遑论从无羁绊的赫连恪呢?
应小檀被那双眼睛望得竟有些昏沉,可她的心绪,毕竟还没完全失了控。
她看出对方像在等待什么,浓若墨写的眉慢慢扬起,仿佛是在催她把要说得话快些讲出来。应小檀两瓣儿红唇一抿,一句未经大脑的话就这样溜出齿缝,“奴婢没压坏王爷吧?”
少女带了小心的说辞打破两人间静寂的对视,应小檀停滞不动的思维终于活了过来。霎然间,适才仿若白璧的脸上生出娇红,有羞有恼。
“不不不……我是说,我沉得很,压坏王爷的胳膊罪过就大了,您还是快放我下来吧!”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抱着男人的胳膊也松了开来。
突然间,应小檀身子又是一轻。
她只见那双眼猝然就离自己远了,自己被高高地抛起,而下一秒,却变成急速地坠落。失重的感觉,吓得她脸上红晕尽褪,应小檀闭上眼,咬紧牙关,只等着最后摔在地上的粉身碎骨——
可是她没有。
睁开眼时,她依旧被赫连恪打横抱着,应小檀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的眼睛里藏了笑,甚至愈来愈浓,“你你你……笑什么!”
一边故作凶狠气恼地质问,一边毫无骨气地抓住了男人锦袍的前襟。
“笑你回一次家,就变得蠢了。”
总算被放在了地面上,应小檀却开始怀疑赫连恪的居心,她顺着拽住对方的袖口,没撒开,“奴婢本来就笨拙,不回家也蠢……王爷不用再试探了!”
赫连恪露出三分惊讶,“说自己蠢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确定男人不会再同她开这些惊险的玩笑,应小檀松手放开袖袂,飞快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您不懂,这叫大智若愚!”
“依本王看,你这是恬不知耻!”